句修走回来,仰着头,看着漆氿,道:“姨母,我们回去吧。”
漆氿深吸一口气,把刀扔给蓝典,擦擦手,摸了摸句修的头顶,刚要开口时候,忽然听到周遭突然哗然,就像是有一块石头被投进了平静的水面,紧接着有人慌乱地叫了一声“宁大人!”
这让漆氿瞬间回忆起了无数不好的画面,她猛地扭头——
只见靳樨正将一把小刀飞掷出去,墙头上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漆汩软绵绵地倒在靳樨的怀中,肩头插着一支羽箭,刺目的红色让漆氿所有的思绪都在瞬间中断,智全无,登时一阵天旋地转,所有蛰伏的梦魇去而复返,魑魅魍魉一般围堵上来,眼前突然发暗,只有漆汩的血那样的刺目而真实。
不、不!
“来人!”漆氿失去智地怒吼,“去追!死也给我追回来!”
漆汩脸上带着的面具滑落,靳樨眼疾手快地将他整个人都摁在自己的怀里,没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脸,紧接着,靳樨在人群中准确地对上漆氿的眼睛。
漆氿放在身侧的左手下意识地攥起,旋即,她意识到靳樨是要去找霜缟君。
句修发现漆氿竟在微微颤抖,少顷,她听见漆氿又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但依然能听出其中的戾气,漆氿隔着人群,对靳樨道:“你去!”
靳樨立马抄起漆汩的膝弯,把他抱在怀里,直接迅速地跃上墙头,忽然居高临下地回头,远远看了一眼想要跟上来的靳栊。
“我——”
靳栊看见哥哥的眼神,立刻想要说些什么,身后伸来一只手,把他拨去了乐玄身侧。
是漆氿。
“你跟着乐玄。”
漆氿吩咐,眼神却半分没落在靳栊身上,她径直望着靳樨,靳栊知道这是靳樨的意思,望了又望,最终还是只能无精打采地垂下脑袋:“是。”
抱着漆汩的靳樨眨眼间便消失在祭宫墙头。
天际一片晴朗,万里无云,广袤无际的天穹尽头金光闪闪,像剥落的金箔,不像弦桐,反而像他们在紫微宫与扶王宫能瞧见的景色。
漆汩有那么几瞬间感受不到痛楚,迷迷糊糊的又想起从前了。
想起他还小,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寝殿的熏香甜而静美,冬日里也会弥漫着一股像春日里的味道,二姐、大哥,母亲,父亲,所有的人都在,他们都在笑,那种场景经过记忆与时间的美化,变得极度美好而不真实,带着一股令人沉溺的魅惑力。
但是所有的身影都融化了,化作无穷无尽的血色阴影,混成汪洋大海,潮水般涌向他。
颠簸的身躯,迎面的风,漆汩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秋天,身后追兵与暗箭都隐匿在触手可及的黑暗里。
他到底为什么非要回去?
明明一切无可挽回,他为什么非要回去见证那个结局?
漆汩剧烈地挣扎起来,四肢百骸都在燃烧,肩头撕裂的剧痛好像长出了一张恶兽的嘴,不停地撕咬、吞噬他的血肉。
直到一只手掌将他安稳的摁向一个温暖的胸膛,漆汩微一停顿,听见靳樨的声音,他睁开眼,一抹鲜亮的天光划开混沌,奔向他。
弦桐城门口。
元璧正带着长河家的人准备往祭宫去,未料到刚出弦桐,就看到有人驰马而来,浑身都带着一股戾气,怀里抱着一人。
“——怎么是你?”元璧一勒缰绳,继而看到了靳樨怀里的漆汩,登时直了眼,“阿七?!!怎么受伤了?!”
“……是她。”靳樨似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口腔里遍是血腥气,“寿娘!是郑非!”
“我看看。”元璧连忙过来查看。
只见漆汩脸色惨白,额前都是冷汗,嘴唇也惨白一片,肩头的血浸透了衣襟,箭杆被靳樨削去,箭头还没有抽,扎在血肉里,伤口有些微微的发紫。
元璧大惊:“有毒?!”
靳樨眼底满是血丝,不一会儿道:“我会杀了他!”
元璧凑近瞧了瞧,又思及漆汩的身体情况,不敢贸然下手,先从随身的药囊里取了枚药丸出来,道:“止血化毒,不敢说多有效,起码绝不会让伤口恶化,先喂他吃了,得去找少君出关。”
靳樨点头,拇指摁住漆汩冰冷的嘴唇,让他张开齿关,抵住药丸推进去,漆汩皱了皱眉,只是含住了,没吞下去。
“有水么?”靳樨又问道。
“有、有。”元璧说,手下一人忙递了个水囊过来,靳樨接过后含了一大口,捏住漆汩的下颌骨,低头哺了过去。
周围一圈人眼观鼻鼻观心,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
霜缟君被元璧叫醒的时候还在睡觉,睡得昏天黑地,不知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