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夫子弟子的儿子。”句瞳答道,“也受过夫子教导。”
“哪个弟子?”
“央夫人。”句瞳说,“陛下听说过吗?”
“哦,南边的,杀过一个王。”句修点点下巴,轻描淡写地道,“那么他爹是?”
“他原名叫做靳樨。”句瞳并没有瞒她的意思,“他是肜国曾经的上将军靳莽的儿子,龙西是他的弟弟,原名靳栊。”
句修:“原来如此。”
句瞳问:“陛下觉得他没有资格?”
“那倒不是。”句修摇了摇头,“母亲让我信任姨母,除了姨母,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信了。只是我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姨母还有其他由。”句修的语气轻快无比,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而已。
“是么?”句瞳轻声反问,脚步一顿,又抬眼看太阳柔和的光线,说,“又一年的秋天快过去了……”
走到寝宫门口,句修挥挥手:“我自己进去就好,姨母。”
“今日没上课。”句瞳说,“乐太傅明天会来的。”
“知道啦。”句修说,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句瞳望着句修,又想起句盼带她来弦桐的时候了,她们母女的眉眼真像啊,她想着,然后出宫,乐玄在宫门等她:“殿下。”
“找到了么?”句瞳问。
“未曾寻到。”乐玄说。
“其实我并不怎么在意白龙剑。”句瞳的指腹划过句盼给予她的王剑剑柄,道,“不过是一把剑而已,但是,它即便不在我手上,也不能在其他人手里,明白吗?”
乐玄毕恭毕敬地道:“明白。”
马车回府,长公主府里的管事在马车还没停下来的时候就迎上来:“殿下,有客来了。”
“谁?”句瞳漫不经心地问。
“骊犀和他身边的宁七。”管事为难地道,“早就来了,正在厅里喝茶。”
蓝典愕然道:“他们怎么来了。”
句瞳眼里露出微微的光芒,但并不十分惊愕,命乐玄先行回去,一撩袍子便进门去见客。
遥遥的,她看见正殿里坐着两人,一人更年长些,武士做派,威武高大,长相俊美,而句瞳的眼神几乎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一息,她径直看向了另外一个。
年少些的那人规规矩矩地坐着,微微低头,清瘦而白皙,眸如点漆,一言不发,手边的茶都失去了温度,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的眼睛怎么了?灵乌渡的时候明明还视物无虞,为什么会变回这样?骊犀不是和夫子有关系吗?当时在灵乌渡,姬焰针对的真的是骊犀吗?他受伤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个人的时候有没有伤心过?
句瞳的脚步越发慢了下来,走着走着,油然而生一种近乡情怯的味道。
蓝典从没在句瞳身上见识过这样的情绪,刚要开口,却听句瞳不容置喙地说:“所有人退出去,不许任何人近前,不然,杀无赦!”
语气如此狠戾,蓝典知晓事情的不同寻常,内心虽然晃过疑问,但没有多问,只是当机立断地立即停步,带人离开,于是奉茶的宫人也悄无声息地走了。
一瞬间寂静下来,耳中鸟鸣、风声和枝叶摇晃的声音。
句瞳踏上地板,多少次,她坐在这里,满心都是仇恨与鲜血,满心都是无与伦比的恨意,为了遏制自己的杀意,她不得不凝化成一尊冰雪的塑像,她发誓,她一定要越过若英关,一定要去西亳,一定要杀掉那些人。
可是,还有人还活着。
他就坐在她的眼前。
“阿七。”靳樨敏锐地道,“她来了。”
漆汩抬起头,失焦的视线在四处寻找,半晌,唇中泄出一句叹息。
“殿下。”靳樨对她说。
句瞳呼吸急促,心跳也失去了规律,停在漆汩身边,她摁下漆汩企图站起来的肩膀,就这么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问道:“你的眼睛……”
“会好的。”漆汩开口,一如当年,“就像很多次你告诉我,一切都会好的,不是吗?”
句瞳连指尖也在发麻,然后她听见漆汩语速拖得极慢,仿佛企图捕捉那些已经消失在似水流年中的物什:“二姐,好久不见。”
“我很想你。”
面前这位说一不二的长公主突然忘了该怎么说话,时间好像凝固住了,她很久后才抬手,慢慢地解开面具,露出鼻子、嘴唇、下巴……都与漆汩极为相似,唯有眼睛,唯有漆汩继承了母亲的眼睛,点漆般黑如墨玉,黑白分明,澄澈透亮。
她眷恋地看着漆汩的眼睛。
而漆汩则望着她如浸水的玛瑙般的琥珀色瞳孔。
漆氿极为缓慢地道:“我以为……”
以为你们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