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云挣脱了压制,带着受伤的手臂,抢了一匹马,也翻身而上。
“殿下——”卞云一点儿没把胜负放在心上,毫无阴霾,反而撮指吹了一个大而响亮的呼哨,“等等我!!”
在群马奔腾之中有两个紧抱着的人,漆汩已经爬了起来,艰难地把靳樨拉到安全处以躲避马蹄,他被踩了好几脚,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棵能依靠的树,噙着眼泪不让其落下,竭力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靳樨,他用手掌捂住靳樨的脸颊,紧紧抱着,雨水含糊了漆汩的视线,他抬头也只能看到句瞳微弱的轮廓,好像虚空中她也回头看了他一眼。
马背上的句瞳将目光从那两人身上收回,突然说:“我会再回来的。”
“是。”乐玄很快应道,一双眼睛认真地、动也不动地盯着句瞳,一字一顿,“殿下说什么,我都信。”
“难道就这样???”罗蒙难以置信道,“就这样结束了???”
“放箭!!!”薛音吼道,可联军无力再反击,动作慢得不可思议,箭矢真射出来的时候已经没能追上炚军的脚步,均密密麻麻地扎在地上。
“好吧。”连乔知道大局已定,再如何可惜也无济于事,耸了耸肩,放下弓,只得道,“只能这样了。”
他们抬起头,眼睁睁地看着炚军浩浩荡荡地渐行渐远,向夕阳的方向涌去,他们的脚步声让大地还在不断震颤,犹如心跳——
他们输了,句瞳走了,她会重新回到若英关外,回到炚国地界。
也许有一天,她还会卷土重来。
联军三三两两地呆立在雨中,他们还没能解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危机又是为什么消失,是谁勘破了这一战局。
“等等!”薛音突然想起来,“英武侯呢?御林军呢?”
薛音看见了他们的身影,似乎都受了很重的伤,她正要过去,连乔却用剑柄挡住了她,“嘘”一声,怜悯地回头望去。
薛音好像明白了什么。
罗蒙亦没掺合进御林军的事情之中,道:“薛将军,不关你的事。”
“他的命令?”薛音说,难以置信。
只见不远处,漆汩还在企图唤醒昏迷的靳樨,忽而不知为何背后猛地刮来一阵寒风,他内心一咯噔,还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体就已带着靳樨向后一倒,跌进泥水之中,然后就地翻了一个滚。
谁?
发生了什么?
脏得像个泥人的漆汩猛地扭头,看见一名御林军正把一把剑从地上拔起,那儿正是他们方才靠着的地方,甚至那颗树也被他们砍倒了,在雨中歪斜,沉重地塌下来。
数不清的眼睛从头盔的阴影下露出,一个一个都冷酷如冰,锋芒毕露,雨线顺着他们的盔甲滑下,融进已经被踩得极度泥泞的地面中。
他们像山般压来,甚至昨日午夜,他们还听从靳樨的命令,称他为侯爷。
等等,漆汩发现事情不对。
不。这些御林军看着的人,不是靳樨。
不是靳樨。
而是漆汩。
“要杀的,是、是我?”
漆汩齿关打颤,他的脸上、手臂、身上伤痕累累,又被雨水淋得湿透,几次想要抓住獬豸剑又抓不起来,最后那剑不知道被哪个御林军给踢走了,当啷一声撞在一块石头上。
“放走他。”漆汩说,“你们要杀的是我!”
御林军们冷漠而不答话,却道:“天子万年!”
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剑挟住冷风,切开雨幕,冷冷地刺了下来。
他们是刺客,姬家豢养的刺客。
天子万年!
这四个字就像裹挟着冰粒的寒风,霎时就把漆汩冻成了一尊雪人,他的心坠入深渊。
那一瞬间,从前的记忆如洪流般涌来,那是他的太子表哥,母亲说,姬焰会像他的亲兄弟那样对待他,他记得姬焰年少时佩戴的玉佩互相撞击的清脆声响,记得姬焰的声音,记得他礼服金线粗糙的触感。
现在他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还惦记着要给他成亲的礼物。
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杀我?
靳樨还是没醒,他的躯体越来越冰冷了,简直就像个死人,而漆汩勉强躲了几剑,先是中了一剑在手掌,一剑在大腿,又被御林军的剑直接刺穿肩膀,鲜血瞬间溢出,滴滴答答,比雨滴还要大。
漆汩痛得完全没法挪动身躯,靳樨就在很近的地方,他竭力地伸手去勾靳樨的手指,没勾到,于是又想起了被一击毙命的那个午夜,他的父亲死在好兄弟手里,他也要死在兄弟手里吗?
漆汩倏然明白了琥珀在离开前说的是什么。
它说的是:“我生之初,尚无造;我生之后,逢此百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