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汩盯着它一溜烟的影子,却对靳樨叹道:“你半分面子也没给。”
靳樨负手站在他身侧,不客气地道:“都这样了,还要什么面子。”
说毕,他走上台阶,砰地一下推开寝屋的门——尽管已经提前收拾过,但屋内仍然还是家徒四壁的模样,有桌有案,屏风后的塌上有干净的被褥,箱笼内也有干净的衣裳。
漆汩走来走去,道:“已经很好了。”
靳樨问:“一会儿你要去吗?”
漆汩摇摇头,道:“还是算了。”
“天子应当不会日日都在东殿用膳,之后不一定会碰得到。”靳樨安慰,“我给你把饭带回来。”
没人在,漆汩把面具摘下来放在一边,在席上坐下,露出脸,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你是不是没打算告诉天子你的身份。”靳樨坐在他身边,问。
漆汩把双膝并拢,双臂折叠放在膝盖上,又将下巴挨了上去,有些出神。
靳樨并不催他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
半晌,漆汩嗅着殿宇半腐朽的味道开口道:“我当日去求先帝——我知道没有用,也来不及,但是我没有其他的办法,表哥那时也没有办法,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借我马,送我去缃羽。”
漆汩顿住,低头把脸埋在臂弯里,闷闷地道:“我现在想,我兴许是有、有一点……”
有一点恨。
他没说出来,少顷靳樨伸手,轻柔地揉了揉漆汩的鬓角和耳朵。
快近酉时时靳樨出门赴宴,一个时辰后才拎着食盒回来。
回来时寝屋鸦雀无声,树影歪斜,似要融化在逐渐升上来的暮色之中。
靳樨放轻了脚步,悄悄推开门。
还未进门,先看见屋舍深处有一片衣角露出屏风之外,影子印在屏风上,朦朦胧胧,靳樨把食盒轻放在案上,踅过屏风。
琥珀不在,漆汩背对着他躺在塌上,似乎睡得正香,乌发散下,衣衫乱七八地纠葛在一起。
一切看起来静谧而安宁。
原本在床沿两步开外站定的靳樨不知察觉到什么,忽然眉间一皱,一步便跨去床边,明明焦急,但力度却又万分轻柔地把漆汩搂起来。
果然状态不对,漆汩不是在睡觉。
——漆汩的身躯软绵绵的,虽闭着眼睛,但一脸惊惧不安,眉目紧簇,似是噩梦缠身,满额冷汗,鼻息发烫。
靳樨呼吸一滞,漆汩竟是发热了!
“殿下?”靳樨轻轻拍打漆汩后背,“殿下?殿下?”
漆汩软软地靠在靳樨的胸膛,神智不清,毫无反应,浑身既滚烫,又冰冷。
怎么会毫无预兆地突然发烧?
明明方才还是好好的。
靳樨蹙眉沉思,果断地摘下床边的斗篷将漆汩囫囵裹住,又给他扣上面具,抄住膝弯一把抱起,一阵风似的夺门而出,跑了没两步便心焦如焚地直接使轻功蹿上了屋顶,身影快得无法用视线捕捉,然而走过之地瓦片稳稳当当,连晃也未晃一下。
好好走在宫道之中的褚飞忽然皱眉回头。
旁边的禁卫请示:“将军,怎么?”
褚飞问:“是不是刚有人飞过去了?”
禁卫道:“并不曾看见。”
褚飞摇摇头:“许是我眼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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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我哪里要吓他了!”
好似沉入无底深渊,一切随波起伏,视线朦胧,隔着一层纱,漆汩疲惫地合上眼,一度想要完全沉睡过去,然而眼中突然平白无故地出现了一些似乎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继而清晰起来。
是谁?
漆汩睁开眼睛,居高临下地遥遥看见一座辉煌古旧的大殿,天子端坐于下,冠冕的珠子轻轻摇动。
——是紫微宫的云汉殿。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先帝默然片刻,问道,显得十分苍老。
先帝对面还坐着一名男子,面容掩在纱帐之后,看不清,一开口后漆汩就认了出来,是蝉夫子,缓缓点头,引得先帝一声长叹。
“天命不顾。”蝉夫子说,“人力不可违。”
先帝急道:“那么就这样认命?”
“天命是天命,人生是人生。”蝉夫子莞尔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无论身处如何境地,人莫要自苦才是。恕我直言,陛下对殿下有些苛刻了,只怕结局不好。”
先帝沉默,生硬地说:“天子之子,别无选择。”
他起身,意欲离开。
蝉夫子神色自若,又道:“陛下,就算收集五剑,也改变不了什么,神兽尚且只能端坐高楼,何况五把剑、一块玺印,不过是死物而已。”
先帝脚步一顿,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蝉夫子独坐,隔着纱帐,漆汩察觉到对方抬头,正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