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只白煮鸡。”
漆汩心系姬焰的病,跑得飞快,还未及黄昏便看见了西亳城的轮廓,犹如一座庞大的铜钟安放在辽阔的天地间。
夏末的风呼啦啦地吹,漆汩弛马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就像是在散步一般慢吞吞地往前挪,他看见了城外的古钟与长亭,在所难免地陷入了旧时的记忆之中:模糊的视线、长长的宫道、温柔香甜的熏香和母亲的温言细语。
趴在肩膀上的琥珀不知何时醒了,异常有精神,神采奕奕,双眸亮晶晶、水汪汪地望着西亳的方向。
“没来过吧。”漆汩举手捏了捏琥珀的屁股,“这就是天子都城,西亳。”
琥珀很神秘、很冷酷、很高贵地甩了甩尾巴:“咪——”
漆汩嘴角一勾,笑了,呼了口气:“我们进去吧。”
西亳城里同漆汩记忆中的样子大差不差,就好像连时间在这里都失去了流逝的意义,许多年没有修缮过的城墙、民居、街道,就连深处的紫微宫也是灰扑扑、落满了灰尘的样子。
漆汩在街道站定,莫名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离开过,他摸出行囊里的银面具扣在脸上,有点头疼。
姬焰一向身体强健,怎会生病,现在自己肯定是不能直接闯进紫微宫去找表哥,那位表嫂也没见过,不敢随意出现在对方面前——该怎么见到天子呢,况且死人忽然复活也实在不太好解释,漆汩浅浅地叹口气。
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吧,漆汩心想,在街上随手找了家客栈订房间,正和掌柜说话时忽然发现柜台的角落有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六刺雪花。
漆汩:“……”
——居然又是长河家的产业,霜缟君真的是家大业大。
掌柜看他忽然发愣,奇道:“客官?”
“哦,没事。”漆汩回过神来,“麻烦给我买一身衣裳来、还有热水。”
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再次走在西亳空寂的街道里,视线没有集中地飘忽在街道上。
忽然,一抹人影闯进了漆汩的目光。
一见此人,漆汩顿时就像被扼住了脖颈一般,险些冻成雪人,他完全没做好这个准备,只是不想和那人正面撞上,便下意识地钻进左手边的陋巷里,贴着墙角,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几步开外。
只见一位少年——似乎十五六岁上下——带着一位小厮,神神秘秘地从一家首饰铺里走出来,这少年的轮廓完全遗传了他的父亲,这种相似让漆汩遍身发寒,瞬间似乎回到了六年前的秋分,失去意识前一刻,他看到这位少年的兄长走到自己的面前,俯身确认自己的死亡。
这是蔡放。
是当年杀了他父母兄姐的、新易王蔡疾的幼子。
蔡放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狐疑地幻视周遭,碎发一跳一跳。
“殿、公子,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跟着蔡放的小厮催促说。
“知道了。”蔡放道,拎着衣摆,爬上了马车,马车轱辘轱辘地向前驶开。
蔡放居然会在这里。
漆汩收回眼神,靠着墙角,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心跳如擂鼓——他不得不承认,在看到蔡放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漆汩有那么一瞬间,从心口涌出了无比浓烈的杀意,为什么父亲母亲、大哥、二姐都死了,而蔡家却可以好好地活着。
为什么?!
那股冲动沸腾了他的血液与心脏,就像一把无法熄灭的熊熊烈火。
“汩哥哥好!我是小放,见信如〇,我好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回缃羽来啊!”
数年前的西亳,漆汩靠在榻上,听姬焰念完信,好笑道:“想来又是写得歪歪扭扭罢。”
姬焰道:“小蔡公子年纪还小嘛,以后还有得进步呢。”
漆汩眼底赤红,一瞬比一万年过得还久。
肩上的琥珀安慰地舔舐他的脸,漆汩狠狠闭上眼,再睁开,放弃了什么,转身循着马车驶走的方向尽量隐秘地追去。
好在马车也没有掩人耳目的意思,漆汩只消静静跟着,时不时跑上几步,很快就看见了马车停下的方向——
一座离紫微宫不远的小院落,名叫“艾园”。
蔡放肯定不是悄悄来的西亳。
漆汩心想,说不定蔡放就是蔡疾放在西亳的质子,姬焰性子好,不会薄待他,其实如果没有大的劫难,住在西亳并非就是坏事。
如果能混在蔡放的队伍里进宫呢?
可是万一被蔡放身边的人认出来了呢?
漆汩在艾园远处蹲了三天,三天后的深夜,他刚回到客栈,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慢吞吞地爬楼梯,在房间门口打了个哈欠。
还未推门,琥珀忽然尖锐地贴着漆汩的耳朵叫了一声,全身炸毛得像朵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