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巳在帐篷门口险些晕过去。
事已至此,定了定心,他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帐篷里充斥着血腥气,点着昏昧的灯烛,简巳视线扫过,看见榻边有三支断掉的、浸满血的箭头。
太子鋆正躺在床榻上,双颊烧得绯红,却又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没有血色的惨白,医官满面愁云惨淡,江奕更是肿着眼睛。
简巳慢慢地走近,看见昏迷不醒的太子鋆就像看到了江氛。
医官忙侧头:“将军。”
简巳挥手止了他的行礼,道:“殿下他——”
医官低声道:“内外伤兼有,伤很重,如果今夜烧不退,兴许、兴许……”
医官看了眼江奕,不敢说完。
江奕握住太子鋆的左手——他的右手还紧握着那把短剑,怎么也不肯松开,一声不吭,片刻后江奕突然道:“是郑非!绝对是郑非!”
他的语气带着一股浓稠的、化不开的愤懑与怒气。
“谁?”简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是殿下的人吗?”
江奕粗糙地揉着自己的头发,声音低沉:“不是……他就是来搅浑水的。”
他算是看清了。
“去帐篷之前,郑非私下里和殿下说了好大一会儿话。”江奕说。
“说了什么?”
江奕摇头:“郑非没让我听。”
“你猜是什么?”简巳问。
江奕继续摇头。
简巳对太子鋆算是爱屋及乌,一想到江氛会因此伤心,他就觉得心慌,第二次的失子之痛,谁也扛不住。
简巳抹了把脸,闷声道,“算了。”
简巳陪了一会儿,被一波又一波的人催着出门去统筹巡视,只得吩咐了人仔细照顾,自己出去处军务,快凌晨的时候,实在困得要死,合衣眯了半炷香,梦中依稀回到了栎照、回到了在王宫。
江氛在池边观鱼,他静静地陪着。
他一直注视着,犹如注视自己在劫难逃时的藏身之处。
简巳醒来时不停揉着额角,仿佛听见空气中传来似有若无的歌声,眯着眼睛问:“你们听到了吗?”
一旁的副将道:“呃,将军,听不太清。”
简巳正要遣人去打听,未料有人来帐前求见。
“是谁?”简巳问。
“殿下帐里的人。”
副将会意:“叫进来吧。”
那人脚步匆匆,人还没进来先开口,语速飞快:“太子殿下似乎要醒了,公子叫我请将军过去看看。”
简巳听语气不对,问:“怎么了?”
见来人欲言又止的模样,简巳睡意消散于无形,随即心里一咯噔,就像被锤子狠敲一回脑仁,一个最坏的想法浮上心头:怕是回光返照。
这该如何收场,该怎么和祭闻与氛儿交代。
简巳狠狠地吐了口浊气,正准备去太子鋆帐中,才掀开帘子,忽然前方的斥侯登登登冲了过来,忙不迭单膝跪下道:“龙、龙江关那边……”
盯着斥侯,简巳又有了不祥的预感。
“那边怎么了?”副将喝问道,“说话稳重些!”
斥侯低头:“报!龙江关挂丧旗了!还……还唱了招魂的歌。”
副将完全听不下去,顿时大怒:“殿下还好好的,任引怎么敢挂丧旗!他什么居心!将军,这也太挑衅了,我们……嗯?将军,怎么不说话?”
简巳完全站住了,副将侧头询问他的意见,只见简巳动也不动,嘴唇紧紧抿起,眉头紧皱,颊上淋了半脸摇晃的光,少顷他忽然迅猛地上了一匹马,说:“我去看看。”
看看?
看什么?
那太子怎么办?
副将一愣,旋即抢马追上去:“将军!将军!”
简巳越跑那招魂曲越来越清晰,比夜风的姿态更悠扬、也更忧伤:“魂兮归来——”
“我姐姐年少时去肜国玩,她告诉我,在那边的一些偏远地区,村民们会为离去的亡者吟唱招魂的歌,那歌是这么唱的——”江氛轻轻地唱起:“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就在即将冲出己方防线的前一瞬间,简巳终于回神,狠狠地勒住了马,马发出一声长啸,前蹄离地,高高抬起,简巳全身热汗,被风一吹,瞬间变得冰凉刺骨,冻得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副将气喘吁吁地追来,上气不接下气:“将、将军!我们要去打听打听吗?”
“你听清楚在唱什么了么?”简巳问。
副将仔细辨认:“好像,好像是什么‘魂兮归来’?”
简巳深吸一口气。
招魂曲唱完了一遍,又从头开始,随风轻轻抱住了整个营地,让这里无端伤痛了好几倍。
简巳策马回帐,路途中,见王军都把这个视作太子鋆即将撒手人寰的丧音,人人都丧吧着脸,见他来,不少都大胆地凑上来问:“将军!殿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