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卿一手指月:“天大!”
院正一惊,想到近日陛下为国事烦扰,外敌入侵、内乱不断,所谓天大的事,难道是江山不稳了?然而转念一想,来的是太常寺中人,又非兵部急报,今夜又平静一如往常,不像有什么大事。是否要冒罪打断陛下的静思,院正一时拿不定主意。
燃灯堂内,金身塑像的面容似乎与民间众多先帝殿的神像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敬香之人的身份。李初的三炷香尚未燃尽,他垂首坐于蒲团上,面容如熟睡般沉静。香烛的青烟悠悠升腾,笼罩在金像头部,云遮雾绕间,似乎有唇齿阖动,密语送出。
李初梦中皱起眉头,神色困惑。
“这是什么意思……请您明示……”
俄顷,李初睁眼,低声呢喃:“竟是如此,妖道胆大妄为,乱我朝纲,则必除之。”
线香燃尽,李初推门而出。堂下等候的寺卿等人急忙迎上前去:“陛下,臣有事要禀。今夜天象异变,月犯太微,乃是有人在名都施法所致。太微为帝皇之居,此人所作之法必欲对皇家不轨。臣等一经察觉,不敢怠慢,特来禀报。祝史与其师弟已经查明施法地点,此刻已前去捉拿此人。”
李初听得禀报,眉心一跳。此时,众人皆看见门前染上一片渥丹似的颜色,抬头一瞧,当空一轮赤月。
其征兆似乎不详。想到刚才燃灯堂梦中所见,李初隐约明白了:“是你么?你来了……”
江宜挎着褡裢走过乌衣巷,月影如山,赤红的光华在城中流淌。他在乌衣巷中所待不过片刻,已听到国公府内大乱,料想布警语借助外力从蛇瘿幻梦中脱身,也如当初的李裕一般失心疯了。
名都城内自有奇人,国公府一出事,很快就会各方皆知。果然还未走上国都大道,他心中预警,抬眼看去,只见皇宫上空硕大无伦的赤月之中,出现一粒小黑斑。
那黑斑逐渐放大,好似在迅速靠近,从天而降,现出一个字——“有”!
江宜摸出褡裢中一支笔,当空挥出一道墨痕,与“罪”字相遇,两笔互为冲散,化作涛涛黑水,霎时向名都街道淹来。江宜立即抬袖挡脸,黑水未至,国公府内亮起一道盈盈光环,扩散开去,笼罩住皇城,黑水自光罩上化去。
国公府飞楼上,盲童怀中护着谷璧,玉璧光辉如落雪清霜,覆盖大地。
少年祝史在他身旁护法,看见那赤月当中,浮现亭台楼阙,骇然道:“人间帝王殿……天上……白玉京……”
又一字从天边逼来——“罪”!
街上飞起信笔一划,又与“罪”字冲抵,漫天黑水在皇城上空被谷璧之光驱散为悬天瀑布,一时间城中门户紧闭,太常寺与建元宫中各处祭起法器宝光,与盲童助阵。少年祝史目视街上墨光飞起的方向,携一罗盘纵身跃下高楼:“我去会会那歹人!”
“当”!
“诛”!
江宜接连挥笔,抵挡赤月飞来的四字连珠——有、罪、当、诛!
国都大道砖石齐飞,骤现鸿沟,天威将江宜掀翻在山墙上,一阵碎砖乱瓦。江宜手中神笔掉落,他一低头,捡起自己端掉的左臂。断口处淌出黑色墨水,手臂焉成一片薄薄的纸,被江宜折了塞衣襟里。
趁着天上没有再发难,正要悄悄溜走,那处高楼上飞来一人,于半空中拨动罗盘,凛然喝道:“贼人哪里跑!吃我一招!”
少年祝史手中罗盘飞速转动,七星二十八宿十二月将对应罗盘之位,于星空中变幻无定,四周街景扭曲改变,道路如海浪起伏摇晃,四方城池顿时化身迷宫,无路可逃。
江宜受困于原地,少年祝史早已看清他的面容:“又是你,江宜!”
“名都之内,不可妄动异术!你为何要犯禁!”
江宜怀里揣着断臂,捡起神笔,冲他一笑。
少年祝史顿感不妙,忙一拨罗盘,移来一座墙,挡住了江宜画来的一笔。江宜连连出笔,少年祝史不得不连连移墙挡之,怒然道:“你身为太常寺阴阳博士,为何要知法犯法!大闹名都,危及皇城,视同谋逆!你可知罪?!”
在罗盘影响下,街道缩短,最后一面墙挪开,江宜与少年祝史对面而立,笑道:“我什么时候危害到皇城了?”
少年祝史面色冷然:“那时你带走我师父遗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就早知你有所图谋!今日断不会放你轻易离开!”
江宜道:“那好,请看周围。”
少年祝史依言看去,只见那些被他移来挡住江宜墨笔的墙上,一横一撇一竖一折……四面之墙,合为一个“破”字。
破!
顷刻间垣墙炸开,乾坤落定,街景不再变幻,少年祝史手中罗盘却不受他控制,急转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