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飞白负剑入内。
“让他们把搬走的东西都还回来吧。”江宜说。
狄飞白欲言又止,看了看江宜,道:“你自己去说,你把人都吓跑了。”
江宜无动于衷,望着雷公像良久。
稍顷,轩室之中,江宜坐于东窗下,狄飞白将战战兢兢的师爷领进来。此屋原系法言道人静思冥想之所,江宜从前与父亲上山进香时,未有机会进到里面,反倒是在洞玄子的梦境中,得以一窥法言道人当年在雷公祠修行的情形。
“坐吧。”狄飞白将杌凳踢到师爷屁股下。
“大大大大……大人……”
江宜笑道:“你又知道我是大人了。”
师爷欲哭无泪,看上去很怕江宜大笔一挥,将他的脸也抹去。
江宜将一物放在茶桌上,正是他刚才使用的毛笔,师爷一见此物寒毛倒竖。“不必害怕,此笔原先是皇家所藏宝物,略有神通之处,当初陛下与封官令一同赠我,兼作凭信之用。究竟我是不是那位江博士,曹大人只需将此笔的情形一问便知。”
“是是是……是本官有眼无珠……”
师爷说话舌头都捋不直了,狄飞白不忍卒睹。
江宜打量他,师爷只不住回避那目光。
“你想起我了。”
“……”
江宜小的时候,就成了很多人心里的恐惧,只是那时候大家还敢有所行动,无论是打骂、活埋、驱逐,总之能让这个被雷劈的妖物离开他们的生活。然而他现在回来了,身负皇命,谁能再赶他走?江家人与那假博士的下场,就在眼前!
“那假博士,究竟是什么情况,封官文书还能造假?”狄飞白问。
“这个……这个……这个……”师爷嚅嗫道,“目下尚无定论,恐怕还需查证一番……”
“不必这么麻烦。他落在我手里,还怕有什么话问不出来?”
师爷道:“可……可……他连嘴都没了。”说罢又是一阵哆嗦。
狄飞白抄起江宜随手放在茶桌上的千面神笔,阴恻恻一笑:“给他画一张不就好了。笔借我一用,走!”
他一把拽起师爷。
姓曹的堂堂一任县丞,在这两人面前却像只并脚兔子,不敢反抗。
“等等,”身后,江宜说,“从雷公祠搬走的东西,都还回来,不可弃置损坏。”
“是、是……”师爷被狄飞白提溜着走了。
雷公祠在鸣泉山立观有两三百年,藏书中不少是历代观主,或挂单道人的手记笔札。差吏将搬走的书箱送到轩室茶屋,江宜找来找去,没有与法言道人相关的东西,向晚,他点了灯翻阅那些笔记。
狄飞白收拾了假博士的事,来看他,茶屋里遍地都是字稿,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江宜。”
烛光不定,江宜埋头看得很专注。狄飞白踢开那些书,到得茶桌前盘腿坐下,他捡起一本翻看,纸页十分粗糙,翻动间有股沉朽的气味,字迹为蠹虫蛀去不少。
“庄公羽……这谁?”狄飞白翻了几页,又随手丢开。
江宜终于抬起头:“怎么了?”
“哼哼,”狄飞白得意,“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假博士交代了。”
那人本身也是道士出身,买通了知府身边主簿,想谋个正术官,无意中得知有位阴阳博士要来清河县上任,却迟迟不见其人。最近道上不太平,北边有战事,西南与东海又有民乱,那博士从北边来,说不准是路途中遭遇什么不测。假博士灵机一动,便想出个冒名顶替的办法,待得数十日过去,那人眼见不会再出现了,假博士便拿出作假的文书,堂皇上任了。他想得很美,所谓先来后到,先占了这片山头,就算正主之后又出现,谁又说得清真真假假?
“他倒是知道世道险恶,”狄飞白说,“今天如不是你先动手,他就死在我剑下了。”
江宜笑道:“你杀了他,不就死无对证了?”
“也好,他既喜欢冒名顶替,那就体会一下没了脸是什么滋味。”狄飞白冷笑。
江宜低头,翻过手中书页。
狄飞白忽地生出一种违和的感受,好像坐在那里的人不是江宜,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但那感觉只是一瞬,很快他回过神来。满屋子书令他觉得无趣,便留江宜一人在屋里,自去找师爷逗乐子了。
山中时光无聊,一晃两日过去。差吏们畏惧江宜,不敢不从,依旧将雷公祠恢复成往日原样。江宜说是要在祠堂里寻找线索,却整日只是待在轩室里,阅读那些旧笔记。狄飞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百无聊赖,便用小石子弹屋檐瓦片玩,叮一声咚一声。他翘腿斜卧在回廊下,一边弹石子,一边计数,计数的单位正是那日书上所见的名字——“庄、公、羽、公、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