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的是一个高明的剑客,”狄飞白急于寻求认同,“李飞霜是高明的剑客吗?我的木人阵有什么问题?”
江宜安抚他道:“你没有问题。商恪只是……”
“只是不会做人?”
“只是境界比较高。”江宜说。
“……”
临走前,重华不得出府,送他们到门前,依依不舍道:“我决战之日,你们都会来看吗?”
“会来的,”商恪道,“我赌你赢。”
“谢谢,”重华感动不已,“可是我还没有找到那个人……”
江宜笑道:“他也会来的。殿下只需定下日子,其人一定如约而至。”
时风起,落梅缤纷,穿越公主府的高墙,犹如一场朦胧的红雨。
之后几日,等待重华约定的决战之刻到来,江宜依旧有时往著作局探望康夫。康夫的情况有所好转,进入时醒时睡的阶段,一天之中难得遇上他清醒,盲童道是师父的大限将至,留在人间的日子没有几天了。江宜心中颇有些遗憾,他慕名而来,来得却不是时候。
这日一走进院子,就见荼靡架下搭起罗汉床,康老头倚在靠背上,面带微笑,十分精神的模样。盲童跪在床沿,用一把篦子为他梳头。
康老头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收拾过了,满头的死结,篦子扯下来一把把白发,枯草似的。
“哎哟哟,别梳了,痛死了!”康老头抗议。
盲童讷然不语,对师父的话置若罔闻,只是手上动作放得更轻了。
“江宜!”康老头看见江宜,马上坐起身,“你来,来!坐。”
江宜在花架下席地而坐,笑道:“我来得不是时候?”
康老头道:“哎,我还剩下多少时候,能与你说上几句话就不错了——痛痛痛!你这小子,手上没点轻重!没了你师父我,你可怎么混?”
江宜看着盲童,笑笑。
“你梳完了没啊?梳完了就走吧,我和江宜说说话。你明天再来”康老头道。
盲童收手,起身不声也不响,朝那道木扉门离去。
江宜看着他背影,笑道:“盲童原来还是个哑巴。”
康老头叹气:“他不是眼盲,是心盲。谷璧侍奉,一做就是一辈子,一颗心都被栓得死死的。我真后悔当初带他入行,否则这小小年纪,还是个活泼好动的毛头孩子呢!可是,他不跟着我,就得在穷巷里挨饿。人一辈子其实没有多少选择。”
康老头昨天都还昏昏沉沉的,今日就能说这么多话,难得遇上他有精神。
说完他自己又呵呵乐起来:“老了老了,就喜欢说‘一辈子’。”
江宜心想,照这么说,商恪也算个老人,过了不知几辈子,倒没听他说过这种话。
“康老先生,这书是您写的吗?”江宜拿出怀里的皇帝传。他看了很多遍,书页都卷边了。
康老头接过,眯起眼睛翻了几页。
“外面传闻,撰者是著作局的官员,因此才知道许多秘辛。此一版是我见过内容最为详尽的,有些细节甚至……世所罕见。曾经我以为,应当不仅是著作局的缘故,因此对撰者非常好奇,想知道是何方神圣,对李桓岭的旧事如数家珍。”
康老头翻着书流露出怀念的神情:“是我写的。”
书页里掉出两张稿纸,康老头拾起一看就笑了——那上面写着江宜与李飞白的名字。
“我不是什么神圣,只是好奇心太重。”康老头说。
“敢用命盘算天的人,何须谦虚。”
康老头道:“你说的那些无人能知的细节,有一些就是我推算出来的。”
“这也能推算?”
“对,”康老头狡黠地道,“比如冯仲之死。”
“冯仲死于天刀陉之战,被乱军冲散,连尸体都找寻不到。”
“话是这么说,众所周知,神曜任东郡太守时,出兵平寇,听从冯仲建议,隆冬于天刀陉设下伏兵,促成了那一战。江宜,我听说你走过许多地方,去过天刀陉吗?”
江宜摇头。
康老头道:“天刀陉在崤山背阴坡,隆冬时节必积雪丈深,其地势既高且陡,莫说设伏,两军交战,定遭雪崩之灾,这一战如何能成?”
江宜疑惑:“可东郡不下雪。”
康老头道:“那是现在,东郡能种两熟稻,八百年前可不是这样,农事历书中陨霜杀稻、县井水冰,说的就是八百年前的东郡之冬。曾经有两个百年之期,涿水以南逢冬都会下雪,天寒地冻,与现在大不相同。万事万物周而复始,六气之辩,亦有循环,春夏秋冬只是一小年,而八百年为一大暑,八百年为一大寒。如今正逢大暑,八百年前秦王末世,恰逢大寒。若要考证当年的旧事,切不可放在当下的环境里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