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亭意识到江宜是认真的:“…………”
此间唯一能置身事外的,就只有商恪了,这等局促的气氛下竟然呵呵笑了两声。
郑亭当真是骑虎难下。这事他担待不了,可要交代出去,能通知谁,不能通知谁,先通知谁,又另有一番讲究,还须得从长计议。
“鳌山地动,洞玄观半毁,必有好事者上山探查。此地待不得,”郑亭道,“我带上几个信得过的弟兄,趁夜里把三位先带回王府安置。无论如何,要保证王爷世子与狄大人的安全。”
岳州郢王府。
王妃阿岘故去以后,她居住的佳木园就成无人涉足之地,每年只在节日设祭饯飨宴,平时看管甚严,等闲不许旁人进出破坏了园中旧貌。
郑亭设计逮到狄飞白,就是将人先藏在此处,瞒过狄静轩的耳目。这番全军覆没,三人都被郑亭安置在佳木园。
原先园中养着荷花、梅花、芙蓉、桂蕊、碧桃、芍药、秋菊、春梅、青枫白柳、翠竹红杏等等,无论四季都色彩缤纷,即使主人离去,六年来也一直精心养护。灾年下来,草木都败光了。
园子里,狄飞白跑来跑去,大叫“门?门呢!”。狄静轩对着空气打拳,不停道:“住手!你快住手!”。李裕则在枯竭的池塘边聚精会神地蹲着,虽不知他又变身成了什么,好歹算比较安静省心。
这时狄飞白从他面前跑过,李裕猛扑上去抱住他双腿,两人齐齐摔倒。
“啊!”狄飞白惨叫——李裕一口咬住他小腿。
张朝——郑亭的心腹之一——连忙将两人分开:“使不得!使不得啊王爷!哎哟!”冷不防被李裕挠了一爪子。
狄飞白浑不在意,只顾念叨着门、门在哪里。张朝问:“世子爷,您又是在找什么呢?!小的帮您找来?”
狄飞白充耳不闻。那厢狄静轩张牙舞爪地经过,顺手给了张朝一拳。
张朝捂着一只眼球:“老大!老大你在哪!这工作我不干啦!”
郑亭与江宜在南窗下说正事。
郑亭道:“世子说,大师你有办法医好王爷的病,那怎么三个人都在你眼皮子底下犯病了呢?三个人的病,你还有法子治么?”
江宜道:“首先,疯不是病……”
看见郑亭的眼神,江宜改口:“好罢,不说这个。他们的情况,十分复杂,除了依靠自己,外人很难帮得上忙。我虽没有把握,不过另一件事却有些眉目。”
“请说。”
“事关两州大旱。”
郑亭将信将疑:“对,大师你说过,洞玄观乃是一个瓮中之局。观主……善见唆使王爷取缔了霖宫,移走雨师像,导致雨师离开洞庭,不再庇佑一方土地。不过,修葺宫庙,这都是早几年的事了,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今年发作?奇也怪哉。”
“有一点线索也好,先去霖宫看看究竟吧。”
“唉,为今之计,死马也当作活马医了。我立即安排下去,大师等我通知。”
郑亭匆匆走了。
西风飒至,斜阳照壁,江宜一人独坐南窗前,仔细思量。
他捧出袖中一物,熏炉生出丝丝缕缕的紫色烟气,盘绕在那物周围,竟似烟云幻形,十分虚无——那是先前在内观之境中,被江宜带出来的手毬。
江宜若有所思。正这时,一只沁凉的手落在他脸侧。
商恪悄无声息,出现在江宜身后。
“你的时间不多了,”商恪说,“必须尽快找到雨师,用无根水净洁身体。”
他的手指抚去爬上江宜脸颊的秽字,令其化作一股黑烟消散,继而往下,轻轻扼住江宜的咽喉——衣襟遮掩下,无数秽字正从心口生出,前仆后继地涌上脖颈。
“天开地通,玄气朗清。皆如玄符,伏法帝庭……”商恪口中诵念,指尖金色玄符迭出。江宜的衣襟无风而鼓动,显露出漆黑一团的胸膛。商恪的手没入他前襟,点在心口三寸,金光大炽,一瞬进入江宜体内。
“商……”江宜想要说话,却如遭雷殛,眼前煌白不能视物,只如有千万只蚁虫在皮肉下钻动,止不住发出风过树叶般的婆娑声。那感觉令人作呕。
商恪握住他不停颤抖的手:“你心中不能有杂念,否则就会为秽气所趁。凝神静守。”
他没有问江宜刚才在想什么。
江宜默默忍耐,手指发着抖触摸商恪的眉峰、鼻梁。商恪总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每每出现都借用寸刃的皮囊,兼之行踪神出鬼没,江宜有时还没看见人,就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然而一回头,那股月下凌波、剑斩霞云的仙气又消失了,仍然是落拓不羁的浪客寸刃。
仿佛逝波残照,不能留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