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动云絮,缠绕日轮四周,形成傍晚若隐若现的紫色薄雾。
“紫气抱日……”江宜眯缝起刺痛的双眼,心中一惊,心想这小孩儿果真只是随手一指么?
再看那童子,他低头两手盘着白璧,缓慢运转,玉璧中流水似的光影随着方向变动,变幻不定。江宜则信手拈了一缕风,向天上一抛,风带走雾气,于空中凝练成一团殷紫的雷云,向东南方向飘动。
闷雷在云层中孕育,天色倏然转暗,东南方下起雨来。
童子出声道:“我有结果了。”
江宜说:“我也有结果了。”
“你说。”
“你先说。”
“东南见彩,是为吉兆,预示有贵人出世。”童子说。
江宜摇头道:“那么,我的答案是,日生紫气,凝为雷云,东南落雨降雷,昭示其地有不祥之物。”
一人说吉,一人说凶,其中必然有错。童子不说话,江宜慨然道:“这位……小师弟,你随便一指,就指了个紫气抱日的天象,当真是有些时运在里面。不知你认为,你我二人谁说的对,谁说的错呢?”
童子表情木然不为所动,道:“你说的,一半对一半错。”
“……”
“不祥为对,物为错。”
江宜大感意外:“何解?”
“谷璧见彩,意为有大贵人出世。然则天下最大的贵人乃名都建元宫陛下是也,故而有此征兆视为不祥,这一点你说的不错。不过既然是人,你却说成物,当然有错。”
“我说是物,因为此刻东南天出现雷云,既非雨天,而有晴空霹雳,这是异象。天雷降世若劈的是人,这是飞升之兆,当有白鹤祥云、仙乐绕耳。这样的事千百年不遇一次,我料想不是。那么天雷劈的就是某个妖物。不应当出现在这世上,自然以雷霆毁之。”
童子似乎犹疑不决,然而还是说:“谷璧不会有错。此乃凤台国宝之一,王者得之,天下归心。璧中现彩就是见了人心,有心者,怎能不是人?”
江宜于是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
凤台国宝有三,一曰玄黄,二曰玉鸡,三曰谷璧。三者合璧可定天下妖灾之气。书上说此三者乃是保存在名都太常寺凤台之中,每逢国家攸关前途命运之大事,方可取用占算。
没想到有缘能在东郡见到其中之一。
童子道:“你能呼风唤雨,想必道行深厚,谷璧是什么应当不必我多说。草木无情,持之谷璧,则白璧如顽石浑浊,是以此物多年来埋没于深山。直到楚州逸客识得此物,从山中掘出,献之朝堂。谷璧照见人心,乃现华彩。”
童子以谷璧照木槿树,玉璧顿时色泽暗淡,不出片刻就成了一块白色拙石。
又以谷璧照自己,表面映出人脸,光华隐现。
继而拿谷璧去照江宜。
江宜好笑,心想能走能言也不一定是活人,谷璧见了自己这样的异人,只怕也会变为顽石,可别吓到这小师弟。正想拿手遮一遮,那白璧却婉转地流动光晕,并未见变色。
童子一脸得到印证的表情,抚摸白璧。
江宜:“……这可奇了,莫非,我还是个人不成?”
童子讷然:“人眼看人是人,看鸡是鸡。但对谷璧而言,只要鸡有了人之心,鸡也就成了人。你虽修为不俗,毕竟也有一颗人心,怎么以为自己便是仙而非人?”
“……”
这童子原是误会了。他见江宜徒手拈来一缕风,就能吹散云气,又招来雷云降雨,以为是隐士大能自命不凡,脱离凡人之列了。
哪知道江宜自己心里也很惊讶。他一贯以为自肉身毁于天雷,又为天人重塑后,自己已很难称得上是个正常人。既不痛不痒、不冷不热、不饿不渴,又碰不得水、近不得火,比起人,更像是一具专用来盛放天书的法宝。
如今遇着这童子,却说自己“毕竟有一颗人心”。
园门处,童子同行的二人不知何时出现,警惕地盯着江宜。
童子起身,向江宜施了一礼,抱着谷璧离去。
江宜认得那手势乃术士之间通行,以三指竖立表示玄牝、神仙与天地。
天地虽大,莫广于神仙,神仙虽能,莫出于玄牝。
三人离去,过得一会儿,江宜亦回了客院。
宗训与狄飞白在门前不知说什么。
“……如此就说定了,明日我来此接二位,”宗训回头看见江宜,“大师。”
他抱拳让了一礼,离开。
江宜莫名其妙,道是这位总制署掾属对自己有些太尊重了。
狄飞白道:“他是徐大人座下幕僚,白身而已。”
江宜道:“这能说明什么?我也是无官无职的平民。”
“说明大师你呼风唤雨、招雷引电的本事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了。进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