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飞白此时已然明白,这就是六百年前,垫江古国灭亡的经过。无论以何种形式,发生过的终会留下痕迹。
“不能等,”狄飞白仿佛给自己打气,又说了一遍,“那些遗民可恨又可怜,江宜就是保他们,如果人都死光了,还保护谁?”
“即便如此我们连护城河都过不去,又能做什么?”
队长想要劝阻狄飞白,忽然却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眼中出现一条细细的银线。
那是飞剑出鞘的虹光。
第64章 第64章 裴同之
‘如果你学会了,就终生不会忘记……’
狄飞白横剑于胸,想起江宜的话。自己的道是什么?心境又有何不同?心境不移,自合妙理,然而理又何在?
狄飞白眼前是树林中万仞齐发的一刻。唯那一刻,他心中生发一股剑气,不为同归于尽,不为生死一刻,只为此时此地他相信只有自己有能力挽救局面。
天上地下只有他狄飞白可以。
驱散秽气,涤荡人间。
“天地有终乎……”狄飞白出剑,剑诀在他脑海中浮现,忽然令他捕捉到一丝念头:昔者盘古一斧天地初开,万物始生,今者剑客一剑,天地终乎无,万物寂灭。何等豪气干云,舍我其谁!
万物兴歇皆自然,谁持长剑驱四方!
心头之气赋予手中之剑,一剑荡开,犹如天光乍破,紫气东来。
顿时日出旸谷而起,如平波卷浪,横无际涯,浩浩然历天入海,推平四方。无尽魅影余雷,皆在这光彩之下湮没。
“神啊!”队长呼喊,五体投地。
狄飞白沉入内心世界,剑气卷起尘土与洪流,护城河水倒悬,浪头重重拍在城头,刷然层云破开,无数金色天光如琼浆玉露倾泻而下——
保塞城头,一片金色海洋。
苏慈弯刀卷刃,身中数箭,脱力躺倒在血水中。她眼中倒映那片金色天空,仿佛有琼楼玉宇掩映其中,那普照的光彩降落人世,鬼影退去,戾气消散。
苏慈抬手去捉胸口的楛矢箭,那箭羽于金光中化作烟雾散去。她费力爬起来,到得墙头俯瞰,但见城中水漫金山,垫江国的一切景象已经消散,复又是中原城池的屋瓦窑窟。
众人皆放下手中刀兵,面目茫然,抬眼看向一夜后终于放晴的天空。在那金色阳光下,犹如直视神祇一般,淌下泪水。
金色剑虹一路西去,在那白崖城外,有如一轮东升初日,刹时照彻通明。
在那雪白世界里,重重鬼影无所遁形,尽数消弭。官邸大院,谢白乾一枪递出,绞住数支楛矢,正这时金光到来,犹如洪流一般冲刷得众人皆仰面倒去,连同那几个垫江的弓箭手也从屋檐上跌落。
一时众人皆举手遮面,惊声一片。
朦胧中,丰隆看向东方,似乎一声轻咦,继而身形为虹光冲散,化入虚无。
江宜两手抱着廊柱,简直要被光风吹飞。当那光华东射而来,笼罩他全身时,仿佛无形中充满了利刃飞剑,直要将他从中劈开。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好像身体与灵魂成为了两个独立的个体,灵魂要在那光芒中升天,而身体行将散落成无数灰尘,随风而逝……
江宜感到一阵轻盈,松开两手……忽然有人摸索着抓住他,身影无意中挡住了射来的光线,仿佛一座巍峨的崖,顿时一切风雨回避。
那种将被碎成齑粉的感觉消失,江宜重又落回实地,耳边是半君的大喊:“江宜?!江宜!我看不见了!”
半君挥舞双手四处乱摸,语气慌乱:“太好了,你不要走远!这光是怎么回事?天亮了!”
江宜越过他肩头,看向东方,这时才发现果然是天亮了。雨下了一夜,总有停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天光破晓的时辰。
再看总管官邸,已成了一片废墟。
那废墟之中忽然腾起一人。
“不好!”江宜敏锐地道。
为时已晚,那人出手角度刁钻,正在谢书玉身后,趁他分心走神之际,刀锋犀利飘来。却是斜里插进一人,以肉身接住一刀,银枪横拍击中那人腰腹,那人摔远出去。
谢白乾一手捂肋,那人见失去时机,仗着有人暗箭接应抽身就走。谢书玉扶着谢白乾,回过神来,喊道:“立刻包围府邸,务必捉拿贼寇归案!”
谢白乾想要说话,张嘴即咳出一口鲜血。
正这关头,忽闻阵阵疾驰的马蹄声,绕府三周,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
“全部停手!放下刀剑!四州指挥使裴同之奉御前敕令在此,且兰府一应官僚速速见驾!”
吼声从前厅一路直奔后堂,当先一对马蹄奋扬,踏破官邸堂下石阶。狄飞白坐于马上,一手高举黄帛,一手按剑不动,怒目四下环视,看见众人身后、躲在沿廊下的江宜与半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