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口喘着气,依然两眼通红。纵使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谁有勇气,独自面对残酷的真相。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深陷在黄土坡冷漠的风沙里,掩面而泣。怪不得皇后临终前反复叮咛,让我们避世幽居,不要踏入世间纷争。她的叮咛还是枉费了。
在很久的哭泣后,我才抬起头。面前的孩子一直坐着,雪白的脸,挂着直愣愣的眼珠子。我突然明白她现在不能受刺激。
“好孩子,姐姐没有怪你。”我揉搓她冰冷的手掌,“我只是太痛心了…小冰,你可要好好活着。我们就几个亲人了。”
她没有回应。我继续搓她的手:“你放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有佑珍,不知道卢翰林府怎么样了,我会偷偷找人去打听;京都还留着船王一家,他们声名显赫,应该不会被波及。既然圣上容不下世家,我们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好好活着。”
我揉完她的手,再揉她的脚,受伤后她老是手脚冰凉。幸好那碗煮烂的大红枣,还热气腾腾的。
“吃点吧,暖暖身子。”王珒打断我的话,把碗递给她。
她看了一眼那只碗,不知是什么刺激她,她嚯地站起来,抄起那只碗就砸了。
血红的流质溅得到处都是。桌上还有一碗,我未反应过来,她就扑过去,把另一只也砸了。
“哎哟…”乔铮拉着我的袖子,微微颤抖,“她疯了。你瞧她的眼睛。刀伤没好,又发疯病。我不会治失心疯。”
她的确眼神迷离,到处找东西砸,矫健的步伐一点不像病人。幸而王珒眼疾手快,钳住她的手脚。
“小冰,你再这么折腾,伤口就裂开了。”他和我拼命按住她的上半身,可她依然使劲反抗,我们越用力,她的反抗越激烈。潮红的两颊,病态的眼神,以及口齿不清的咒骂。我越来越害怕。最后,伴随一阵癫狂似的痉挛,她突然大叫一声,胸前的纱布透着血色,然后立刻晕了过去。
“乔铮,你站着干什么?”我也跟着大喊大叫,把他吓得躲去木桩后面。从前小冰也犯过这个病,不会有事的,可我的手抖得厉害。血又不停涌出来,这一切如何是好。
王珒显然也被吓到,把人放平后,他才冷静些。他拍着她的脸,摸摸脉搏又摸摸额头,他没有注意涌出的血,反而小冰突发的癫狂和晕厥让他更震动。
乔铮这才过来重新包扎伤口,他实在不怎么喜欢她。小冰很快醒了,一口一口吐着污浊物。我托着她的脑袋,在涂抹白玉膏的时候,她头一次喊疼。
“你要什么?”我以为听错了,凑近了再听。
她哭了,哭得满脸泪痕。
“青川姐姐,好疼啊。”
在漫长的流血溃烂,流脓结疤后,她终于找到疼的感觉。
第27章 沉默的冰雪(二) 从小我对嫁人没什么……
从小我对嫁人没什么期待。虽然母亲嫁过两次人, 可她对丈夫从没满意过。我无权对亲生父亲有什么评论,他去世得太早,我早没了印象。可是对于乔叔叔, 每当母亲用炮仗脾气同他吵架时, 我都不遗余力去煽风点火。
当时我还是个小女孩, 当然不喜欢这个额头凸出, 下颌宽大, 手臂过膝的怪叔叔。可母亲吃过一次亏,知道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对婚姻幸福没什么助益,所以这回特地找了一个志趣相投的。可是没过多久,相投的志趣抵不过现实的龃龉,乔叔叔喜欢喝羊奶嚼大蒜,母亲完全受不了那个气味,最后还是闹得分居独处。那时我最高兴了, 因为这样就可以独占母亲。她是西北侯的长女,在黄沙飞舞的朔方, 颈上系着红纱巾,英姿勃勃地唱九州颂。那才是她最开心的日子。
十三岁那年,我被南宫世家当时的族长南宫冒接回雍州,培养了半年礼仪后, 就去京都陪伴嘉宁皇后。皇后是与母亲完全相反的女子,温文尔雅, 美丽而忧郁。她与主君相处得彬彬有礼,从来没有吵过一次架。庆禧老主把内宫全交给皇后打理, 逢人便夸赞皇后的贤惠;而皇后从不自行决定任何事,连窗纱换什么颜色,都要请示陛下的意见。他们肩并肩站在琼华宫, 被金色帷幔和黑色柱梁缠绕着。我私心觉得,皇后并不比母亲幸福多少。
所以我不从着急去嫁人。为皇后守丧后,我曾回到西北住过一阵子。那时爷姥是我最亲的人,他按照老人家为子孙筹谋前程的想法,也为我找了一门亲事。于是我人生中最羞愤的时刻出现了。在宫中依仗皇后的这些年,我把自己的身段抬得老高,而爷姥竟要把我嫁给来路不明的私生子。我又羞愤又失望。那个乔铮是倡家人生的,早年养在河西驿站里,后来被他父亲捡回来。他五官分布得挺匀称,和乔三虎一点都不像,我老怀疑他们是不是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