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陆祁溟当然知道。
一进入十二月,祁婉的病情就时好时坏,极不稳定,所以每年年底,他都会带她来崇洲。
远离是非之地,回到她出生、长大的地方,被爱她的人悉心照顾,会比在虞海的情况好很多。
“只是,醒来也有醒来的罪受,意识到小女儿不在了,心里承受不住,就失控了。”
顾淼是祁婉的私人医生,这些年一直跟在她身边,密切监控着她的身体。
虽然祁婉已经很久没犯过病了,但这次她来崇洲,陆祁溟还是不放心,让顾淼一起跟了过来。
谁知还真出了岔子。
“那她什么时候能好?”
“等她接受彻底这个事实,不再封锁自己。”
这句话,其实顾淼说过很多次了,陆祁溟反复询问,求的不过是一个侥幸的奇迹。
听见这个重复了无数遍的答案,他揉了揉眉骨,无奈叹息。
“不再封锁自己。”
也就是说,这个时间可能会很长,几年,甚至几十年。
也可能很短,今天,或者明天。
一切取决于她自己。
送走顾淼后,陆祁溟推门进了卧室。
祁薇因为学校有事,中午回了虞海,此刻只有傅清辰守在病床前。
窗外风雨大作。
傅清辰坐在靠窗那头,微躬着身体,紧紧握着祁婉的手,斑白鬓发,也遮不住他的风神俊朗。
陆祁溟忍不住想,若不是太过固执,他如今也该是儿女绕膝,家庭美满幸福的模样。
“傅叔,累了就去休息吧。”
陆祁溟走过去,手搁在他肩膀,重重下压。
一种无声的谢。
傅清辰朝他摆手,眼睛却盯着床上的祁婉,“不碍事,我再陪陪她。”
这套房子,是母亲尚未出嫁时,在崇洲的居所。而卧室外,是她当年亲手布置的花园。
陆祁溟双手插兜,身姿笔挺地立在窗边,盯着雨夜中的花园。
洁净玻璃映出他天生优越的身形,无可挑剔的五官轮廓。
也映出他48小时没阖眼的倦怠,和缀满青色胡茬的下巴。
雨水拍在玻璃上,蜿蜒而下,灯光流离,分割了他落寞倦怠的影子。
“说句冒犯的话——”
身后的傅清辰忽然开口,疲惫的眼睛里,燃了一盏灯。
“如果不是我当年自卑,觉得配不上小姐,一味地逃避,也不会便宜了你父亲。”
陆祁溟知道,父母联姻后,傅清辰这些年便一直避着母亲。
他执守边界,两人连一个拥抱、一次握手都不曾有过。
却又像隐匿在她身后的影子,默默守护,在任何她需要的时刻,替她揽下所有。
然而,这个向来在感情里缄默的中年男人,却在此时此刻,直白地袒露斑驳的内心。
有名目张胆的讨伐,有被偏爱的倨傲。
但更多的,是赤裸裸的不甘。
陆祁溟扭头看他,微扯唇角,点点头,表示赞同。
“傅叔,现在也还来得及。”
傅清辰却是无奈地摇头,“现在老了,小婉也…还在受苦。”
房间里一时寂静下来,唯有外面狂暴的风雨,肆无忌惮拍打着窗户。
“傅叔。”
陆祁溟再度开口,“你跟我妈谈恋爱那会儿,她是什么样的?”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傅清辰伸手,重新替她掖好被子,目光缱绻温柔。
“小婉她…挺任性的。”
“任性?”
这跟陆祁溟印象中沉稳优雅的母亲,截然不同。
“那时老董事长还在,她就是个被宠坏的公主,古灵精怪,但脾气急躁,经常想一出是一出。”
“也会口是心非,生气了,偏说没生气。想你了,又说不想。”
“总之,得你自己去猜。猜对了,哄哄就好了,这要是没猜对,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聊起这些情侣中磨人的游戏,傅清辰一脸的甘之如饴,而陆祁溟却捕捉到了他的某句话。
“生气了,偏说没生气。”
他手头捏着一支没点燃的烟,唇间反复咂摸着这句话。
没来由地想到了一个人。
想起她那张清清冷冷的脸,想起她勾着他脖子,仰头看他时,那双眼波流转,搅乱他心神的狐狸眼。
还有将她拥在怀里时,她身上那种足以治愈他疲惫的温度。
猝不及防地,一个疯狂的念头从他心底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