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走得很慢。
细看去,腿脚似是不太灵便的。
他翩然走进陈府,像一片云一样无声无息。里外三层的护卫都没发现他。潜行几步,忽然做了个拂蜘蛛网的动作。
手在半空划了个弧。十分轻雅,却蕴含巨浪滔天的能量。
一刹那间,陈府里里外外笼罩在被一片“月光”里。
马厩里的马,门口的大狗,树上的暗卫,院子里巡逻的兵,都定在了一瞬间。好像魂命被抽走了。只剩一个形状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光芒所到之处,一切活物都被封锢了。
雪砚心里直跳。
汗毛全立了起来。好强大的神通啊!
怪不得能在一夜间灭杀吕氏全族,他的手段太高效了,太可怖了。难怪江湖上没人敢不听他的话。遇上了这厮,纯粹是单方面的屠宰啊。
收割别人的小命,就像捡拾海滩上的贝壳一样悠然。完全不需见血见肉的打斗,不公平到了极点。这就是真正强者的面目么?
雪砚不确定自己能否敌得过他。
敌不过也无所谓。
就当体验一种新式的死法就行了。不作为是不可取的。
意念微动,她的幻身降落在现场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落地一瞬,剑气如虹地飞了出去。然而,那人却轻松避开了。
比她的意念还快。
两人的交手一触即收。
雪砚心里有数了,他的实力深不可测,凭她只怕很难阻止。他扭头微笑,对她像一个久别的老友。“来了。昨晚就在等你了。”
“等我?”雪砚冷冷地说。
“是啊,你不是喜欢替天行道吗?昨晚怎的大意了,竟然没发现皇室被屠杀了?”
他的声音极温和,春雨一般的沁润人心。
雪砚顿了一顿,问道:“阁下是谁?”
“自在会的头领。”
“你就是......头领?”
他嘟嘴一笑,“说起来,咱们可是老朋友了。虽然没有正式地晤面,但是在下对小友关注已久了。自从破解了鬼卫的密约,我就经常盯着你看了。”
头领一笑,目光温柔似水地倾注在她脸上,“你真是个可爱又聪明的女子,是我活了这么久见识过最美好的人类。”
雪砚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一身的本事,想算账就找皇帝去。不必这些老臣开刀。”
“小丫头,你这话就有失公允了。皇帝端掉了大半个江湖,我灭他一个朝廷有何不妥?所谓正义,难道只是官方的利益至上?”
“哼,官方未必是正义的。但是,一个大肆贩卖黑膏子祸害百姓的组织,绝对和正义沾不上边。”雪砚淡淡地说。
头领又笑起来,“你到底还是年轻,凡事只能看到表层,眼里只有简单的善恶。”
“......”
秋夜的风轻送,拂动着两人的衣袂。
四周的时间却静止着。人们像泥塑一样纹丝不动。
他清风徐来地说:“自在会是一个存在几百年的组织了。有自己的戒律和准则,一向不干涉明面上的事。如今突然诸多示迹,不过是皇帝自己没抵住诱惑堕入邪道,毁了国运。黑膏子泛滥,匪盗横行,不过是因为君王无道,天垂邪象罢了。”
雪砚讽刺道:“这么说,你出来作恶还是顺天而为啰?”
他笑一笑,“唔,其实,人间的事本质上并无善恶之分。是你自己的分别心作祟。”
“......”她沉默不语。
“就拿皇帝掠夺气运一事来说,并不能说他是恶的。一切众生要想存活,都必须掠夺。掠夺草木、牲畜、鱼类......等一切弱者,将其变为自己的一部分。不是嘛?”
他微勾嘴角,“修行的人要学会往深处想。切不可偏狭。”
“说得很动听。接下来是不是就想说你灭了皇族,纯属做好事?杀文武百官也是遵循了上天意志?”
“哈哈。假如我不是正义的,这满天的菩萨仙人为何由着我不管?因为他们看得更远,对因果的认知比你更深邃。若把过去未来统一起来看,或许我才是正义的,你才是罪恶的。”
雪砚严重地生了气。一肚子的怒火熊熊燃烧。她愤怒,并非此人的巧言善辩,胡说八道;而是他的话该死的正确。
每当她翻开史书,俯视历史的种种不幸时,所得到的就是这样一种悲哀的感受。这一刻,却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精准表达了出来。
她常感到命运是无解的。
定业是不可转的。
若是有解,老祖母和爹就不必死了;若是有解,释迦牟尼佛就不会看着自己的国家被灭。五百个族人被杀得一干二净。
——天上地下谁的神通比得过佛呢?可他仅仅是流着泪,注视了事情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