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甜先对同事打了个招呼,再让殷莲过来跟着自己。卜甜刚才在车上已经联系过傅平和凌荇的父母。前者的父母听到消息以后在电话里险些昏厥,三番四次的确认过后,傅平母亲抽泣着说她会买最近一班机票赶过来。后者的父母则是沉默很久很久,最后凌荇的妈妈才说她们会过去。
两家人订好票以后都把信息发给卜甜,算一算,坐同一班飞机的她们还有三个多小时就要到了。
“有些事情我们要先做。”卜甜听起来很疲惫,眼神落在凌荇的脸上,“凌荇的父母没有她近期的照片,你有吗?”
殷莲不喜欢拍照片。自从住进海纳医院以后,她已经三年没有用过手机了,当然不会有凌荇的照片。
殷莲的目光和卜甜一起落到凌荇脸上,水痘一个个瘪下去,是一个个红彤彤的痘,“卜警官有凌荇的照片。圣诞晚会那天她让你拍过。”
是了,那场卜甜以为凌荇会和殷莲一起逃跑的圣诞晚会。
晚会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凌荇就逼着卜甜给她拍照,拍了五六张。卜甜后来忙着警惕她们会不会逃跑,照片一张没有时间删,全都留了下来。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卜甜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照片上的凌荇戴着圣诞帽,笑的阳光灿烂。
卜甜从中选择一张,托警局的其他同事帮忙打印出来。之后她又去办理其他各类的手续。忙忙碌碌,一直到太阳最后一抹余晖也完全落下,警局大厅里传来女人的大声哭闹:“平儿!我的平儿啊——”
卜甜已经事先分开傅平和凌荇的遗体,避免两家人交谈时发现实情而情绪激动。她匆匆从停尸房走到大厅,一行进入警察局的人中,最前面的夫妻皮肤黝黑,身材都较为饱满,丈夫搀着妻子,妻子边哭边拍着大腿,喊着她的平儿。
江寄林和葛妙在这时也赶过来。傅平妈妈不认识别人,却认识葛妙。她甩开丈夫的手,踉跄着去拉葛妙,“葛妙,你是好孩子,你和阿姨说,是谁杀了我的平儿?我的女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江寄林上前半步,挡在葛妙身前替她解围。他对傅平妈妈做了自我介绍,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到房间里见了孩子再详细说。
他小心翼翼避开‘停尸房’和‘遗体’几个字眼,傅平妈妈也有一时真以为女儿在警局里等着自己。
真的见到女儿的遗体,青白的,干瘪的。傅平妈妈当头一棒,扑到傅平身边张开双臂哭着把女儿拥入怀中,“平儿,妈妈的平儿啊!”
殷莲转过头,葛妙站在停尸房门口一米远,她的妈妈爸爸在听到消息以后也和傅平的妈妈爸爸坐了同一班飞机,一起赶过来。
此时正是母女相拥的时候,葛妙在妈妈怀中哭成泪人,妈妈张开的双手又收紧,她环抱着葛妙,拍着葛妙的后背安抚:“没事没事,妈妈来了,妈妈来了,妙妙不怕。”
殷莲路过她们,在另外一间停尸间看见由卜甜陪伴着的凌荇的父母。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她们。从前和凌荇在一起时凌荇几乎没有提起过她们。很偶尔的一次,是凌荇看见有人在卖气球,她说小时候妈妈也给她买过。说完这句话以后,凌荇就拿着刀抵住卖气球的人的脖子,要他给她拿一只。
‘你看,我没妈也能有气球,还不用花钱。’凌荇把气球的绳子绕在自己手上,一扯一扯的玩,非常得意。
凌荇长得像妈妈。
她们都有一双相同的小鹿似的圆圆眼睛,短短的眼尾上翘,看起来格外灵动。
此时这双眼睛正看着将近二十年没有见面的女儿。做母亲的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她伸出双手,颤抖着隔空的做出抚摸的动作。很快凌荇妈妈摇一摇头。她的眼泪掉下来的,砸到凌荇满是水痘疤痕的脸上。
凌荇妈妈用指腹贴在女儿的脸上,想把自己刚才不小心落下的眼泪擦掉,却不知道应该如何避开水痘的伤疤,指腹尴尬地停留在凌荇的脸颊上,最后又挪开。
凌荇妈妈再一次摇了摇头:“……这是凌荇……这是我的女儿呀……”
这句话是一个开关,一个打开眼泪的开关,一个打开拥抱的开关。
凌荇妈妈弯下腰,张开双臂,把多年未见的女儿拥入怀中。
殷莲站在停尸房门口看着她们母女无处可去。一阵穿堂风从走廊另一头灌进来,眼前的凌荇被妈妈抱着,走廊上的葛妙被妈妈抱着,另一间停尸房的傅平也被妈妈抱着,殷莲打了个哆嗦,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
哭和拥抱被殷莲丢在身后,她抱着胳膊,低头一步一步从走廊走到大厅,再从大厅走出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