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亲朋好友都称月谣为新时代标准淑女,月谣经常在出席各种社交场合时赢得长辈们的盛赞。我的家人以拥有月谣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为荣,尤其是我母亲,她一辈子无所事事,月谣在不知不觉间便成为了她的得意作品。
我这个妹妹和姐姐比起来显然天资不足,我平庸且怯懦,月谣身上那种讨长辈欢喜的温暖柔软气质我始终无法拥有,我在母亲眼里是一个失败的产物,我无法在人前给她赚取任何的夸赞,我无法向姐姐月谣那样成为她一生的骄傲。
月谣作为青城淑女典范被很多人家视为培养女儿的标准形态,母亲为了维系和开发姐姐身上一系列完美品行开始为她订立各种计划,譬如不顾姐姐意愿送她到女德班去学习,譬如严格规定姐姐身体的各种维度数据,譬如为了保持身材每顿只允许姐姐吃一口饭。
姐姐性情与形象在那些长辈眼中变得越来越趋于完美,我却觉得她日渐变成一架没有感情只懂服从的美德机器,每当姐姐在各种场合被淹没在盛赞声里,我都觉得姐姐好似是一件工匠刻刀下诞生的无瑕美玉,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用奇怪的审美在她身上一刀一刀地雕琢……
我高中毕业那年姐姐毫无征兆地主动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离开的方式近似乎决绝,母亲把她塑造成无瑕美玉,她便选择用一种丑陋的形象离开人世,她像打碎一支花瓶般摔碎了自己,青城各大报纸上都刊登了那张她以扭曲姿势倒在血泊之中的相片。
家中亲人与父母因为这件事情备受打击,我受到的打击与他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从前对月谣表示欣赏的人也无不透露出惋惜。我虽为月谣悲伤,但更多为她庆幸,庆幸她可以在十几岁的时候下决心脱离母亲的掌控,除去庆幸之外,我甚至还对她有一些羡慕,我的懦弱使我一辈子都无法像她那样果决地与这个世界切断关联。
月谣去世之后母亲为了分散悲伤一度把注意力转向我,母亲试图像规训姐姐那样规训我,她试图像雕琢姐姐那样雕琢我,她试图在青城乃至全国范围之内重新树立起一个淑女楷模,然而我给她带来的却只有失望。我无论接受怎样的训练都无法拥有姐姐的那份高雅、得体、温柔、细腻、换句话而言,我没有那个天份,我亦不想成为第二个月谣,我不觉得那对我来说是一种荣耀。
母亲在明知道月谣后期患有厌食症的情况下开始限制我的饭量,我之前对你说每顿在家只能吃半碗饭是在撒谎,我被母亲要求和姐姐一样每顿只可以吃一口主食,我每周一清早上学前都得在母亲的眼皮底下测量体重。
那段时间我总是在半夜里感到彻骨的饥饿,我总是梦到我的胃变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我总是感觉冥冥之中有一只巨大的手掌想要虏获我,我总能感觉姐姐月谣在另外一个世界一声又一声地召唤我,所以我总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食欲……直到后来我也和月谣一样患上了厌食症。
我并不讨厌学校食堂的饭菜,我也并不讨厌便利店里那些零食,一切都是因为我患上了厌食症……克柔,是你在无意间治愈了我,解救了我……你简单一句叫我以后经常到你家中吃饭,我的命运自此却发生了巨大改变。
每一次我在你家里吃饭的时候,你总是把我的饭碗盛得满满当当,你总是用一种很鼓励很关切的眼神看着我吃饭,你总是希望我吃得饱,吃得好,那是我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过的幸福待遇,那是我人生中最轻松最快乐的时光。
我的家中,如果女孩子在一餐中吃第二口主食便是罪大恶极,父母、哥哥甚至保姆都会用眼神鞭笞我、审判我,体重秤就是我生命里的断头台。即便我已皮包骨头在母亲眼里永远都不够瘦,她不止要求我瘦还要求我弱,对,瘦弱、软弱、乖巧、听话、如同一个假笑娃娃般永远没有多余的思想,永远没有负面的情绪,那才是父母想在月谣与我身上追求的感觉……
那天你说的话初听起来每一根都带着尖锐的刺,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仿若不着寸缕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区,你挥着泛着金属光泽的锋利斧头将我从头到脚劈成两半,你那么轻易地将我所有不为外人所见的隐秘摊在阳光之下,我在感觉被贬损、被揭穿、被撕碎、被伤害的同时又感觉到醍醐灌顶。
我从小到大一直都生活在父母编织的牢笼里,所有人都选择当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只有你毫不留情地点醒了我。那天之前我似乎从未认真考虑过我在这个家里的处境,我懦弱到从来都不敢正视自己的下半段人生即将面临什么,我似乎在潜意识中已经默认……自己会按照母亲的安排按部就班地走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