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时与岑听南双双看了过来。
岑听南:“先生请讲。”
陈知安:“先前我有几个来自青山镇的学子,日常言谈间曾提起过令尊。”
顾砚时终于变了神色:“二十里外的青山镇?都在谈论些什么。”
陈知安不看他,却答道:“都是些谗言。只是这谗言,总有源头。你们可去查一查。”
岑听南肃穆得多:这个青山镇,前世的她……竟从未听过。
第27章 孟夏草木深(4)
重来一世,太多东西超出了岑听南的认知与想象。
原来所有事情早就有迹可循。
父亲如今出征未满一月,谗言已经飞到了春陵山二十里外的小镇之上,他们全家却浑然未觉。
她满心以为这一世只要自己活得足够小心谨慎,先是不堕父兄名声,再努力揪出背后放信之人,就能带离他们逃离那样可怖的结局。
直到此时此刻,才幡然醒悟,这本就是一场针对岑家设下的局。
天罗地网密密织就。
她不过是星罗棋子中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颗,甚而连根导火索都算不上。
什么岑大将军娇纵亲女宠得她无法无天一类的浑话,不过是这个世道本就加在女子身上的枷锁。是世人想见她被规训,是世人见不得她生动活泼好似一个男子般自在。
在他们眼中,自由本是女子不配有的。
女子应活在后院中,活得像一株被供起来观赏的花,像她这样名贵却满山疯长的,不合时宜,所以另类。
理应被除根。
可若是爹爹不倒,她这一生,仍然能是最矜贵的那根高枝。
只要爹爹不倒。
岑听南惊觉想要破局,她得先从局中走出才是。
如今离全家被流放还有两年之久,谗言却起得这样早,以圣上通天的耳目,又岂会不知?爹爹和阿兄在沙场上同北戎人拼死拼活之际,李璟湛听了这些传闻,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是因着朝中无人可用才留爹爹两年之久,而等父兄一朝兵败便立刻发作?
岑听南深深闭上眼,只怕到头来无论李璟湛信或不信,这两年的布局,也足够背后那人针对岑家这张网织得密不透风。
还好,这一世,发现得这样早。
陈知安知晓事情的严重,没再留他们,或者本就不想留。顾砚时叫小厮下山通知平安驾马车来接。
荆舒见岑听南面色不大好,怕小姑娘没经过事被吓着,拉着她的手安抚了几句,又道陈知安不该在用膳时直接将这样的小道消息乱放出来。
都未经过查证。
岑听南收起心绪同陈知安道谢,直言若不是阁老告知,自己还被蒙在鼓中,此刻知晓也好早做应对。
“等过两日解决了这事儿,我同子言再来看先生与师母。”
陈知安甩甩手:“看不看的,又不会少二两肉。倒是叫那个谁,将这事放在心上,好好寻个解决的法子出来。”
“大将军戎马一生,为国为民。不应受人构陷。”
陈知安这话,几乎叫岑听南红了眼眶。
前世岑家那般惨痛结局,岑听南心头不是没怨过、恨过,只是浓烈的情绪过后只剩下无尽茫然。她该去恨谁?怨谁呢?怨父兄一心守护的这个盛乾朝么?
可百姓何其无辜,都是被蒙蔽了双目的普通人罢了。
此刻这样的话由陈知安这个前朝阁老说出来,岑听南只觉得心头无尽的委屈,都终于被妥帖熨烫。
她突然懂得了父兄守护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想去青山
镇看看。”回程马车上,一直安静无话的岑听南突然轻声开口。
顾砚时闭目不知在思索些什么,闻言不置可否:“我明日要上朝,此事,不急。”
不急?被诬陷的又不是他的家人,他当然不急。
岑听南瞬间愤怒起来。
“你上你的朝,同我有什么关系。不过二十里路,我自己也去得。”
话刚说完,岑听南便恼了,自己在做什么,好似在和他报告行踪般。
她做什么又无需征得他的同意。
瞧他这冷冰冰的模样,只怕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顾砚时果然道:“那不是两千步外的将军府。”
岑听南冷笑一声,扭过头彻底不理他了。
顾砚时本就冷淡,不笑或是不言语时,周身连带着眉眼都透出几分冷厉来,像一把笔直而锋利的剑。
只是这剑,从前或许斩向了敌人,今日却刺得岑听南生疼。
她后悔自己莫名生出的期待。
对,就是莫名其妙,她怎么会对他说自己的打算。难道还指望着顾砚时能扔下朝中诸事陪自己亲去探查么?
荒谬。
“让马儿跑得再快些!”岑听南掀起车帘,冲着平安发泄似的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