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原来这几日左相根本没在府中!有人在去行宫的路上见到他了!”书生拍了下桌子,义愤填膺道,“夫人为了他,坚守拒旨,他却偷偷去行宫风流快活,我真是看错了这人!简直有辱斯文。”
“……小道消息吧。左相去行宫,也未必就是风流快活,许是……许是有什么事呢?”
书生夹起一节脆嫩的萝卜丁,塞进嘴里咬得咯吱作响,仿佛咬的是左相。
“能有什么事,什么大事
能让人把自己夫人扔下独个面对圣旨!分明就是个逃避的懦夫!我看也别叫顾夫人了,还得叫岑二姑娘,都是镇北将军家风养人,才能这样铁骨铮铮!”
书生用了口茶,继续拍桌:“行宫什么地方,别人不知道,你我饱读诗书还能不懂么?‘温泉水滑洗凝脂’[1]怎么来的?‘罗裘薄纱半遮胸’[2]又是怎么来的?墨笔里头都记着呢!”
“……听起来,你是早有立场。对这位岑姑娘拒旨的勇气很是钦佩呢。”
书生点点头,眼眶似含泪:“若有女子,在意我在意到此种程度,甚至愿为了我去拒旨,我必不负她深厚情谊!”
岑听南听得脸皮抖了抖。
玉珠张着嘴,连肉饼送到嘴边都忘了咬下去。
“他们说的人,是姑娘么……?”她茫然地看向岑听南。
岑听南伸出手,面无表情将肉饼往她嘴里一塞:“吃你的。”
她委实,委实没想到外头的人……是这样看待她和顾砚时的。
此时此刻顾砚时是不是去了行宫,去了行宫做什么已经全然不重要了。
外头怎么就传成她对顾砚时情深义重,甚至为他不惜担起妒妇名声了?!
她分明只是觉得这事荒唐得简直不能允许它的发生而已。
李璟湛这行为与将岑府的脸甩在地上踩无异,试想父兄在北边若是听闻这样的事,别说攻城拔寨了,岑听南都怕他们被气得拿不稳枪。
岑听南甚至在想李璟湛是不是试图用这种蠢钝的的手段来揣测拿捏岑家军忠君的决心到底多深!
气得父兄鸣金收兵调转兵马回来打顾砚时他就安心了是吗!
岑听南扯出个冷笑来。从前只觉得李璟湛脑子不好,现今连同上京城一些读书人的脑子看起来也不太好了。
而更麻烦的是……顾砚时知晓这事后,不会也如此认为吧?
岑听南放了筷,想起陈二娘变得柔和的目光,似乎突然明白先前那笑是为了什么。
她抖落一身鸡皮,突然发现这事比她想象的还麻烦、一团污遭。
-
岑听南从后门回了相府,心情还有些烦闷,是以没注意到前头哭哭啼啼的声音和嬉闹的看客声已经淡了。
一抬首,撞见一节如竹的笔挺身形,有风路过他清冷的眼。
岑听南咬着牙喊:“顾砚时。”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流光爬上他的侧脸。
西风卷起发梢衣角,空气里有血的味道。
岑听南蹙起眉,恍惚向前一步:“你受伤了?”
“他们不是说你去行宫了?”
顾砚时目光垂落,声音轻得像尘埃:“他们?他们是谁?
后门小道幽静,两侧种满高大青竹,顾砚时靠在她的肩头,将全身的力气都卸下来。
岑听南撑不住,被这重量压得退后了几步,惊呼:“要站不住了,顾砚时!”
顾砚时轻笑一声,反手扯住她快要倾倒的身子,将她往怀里一带。
岑听南被扯得撞过去,他闷哼一声。
胸口立时显出一片濡湿的痕迹。
他今日穿着一身紧束玄衣,镇日散着的发此刻也高高束在脑后,带着尘埃飞扬的痕迹。
这形容不像在温泉水里头滋润过,倒像上战场厮杀过。
先前他逆光站着,岑听南看不见他的脸色。
等到夕阳一寸寸落下山头,她才终于发现,顾砚时的脸此时苍白得吓人。
岑听南定了定神,伸出手指轻触他的胸膛。
轻轻捻了捻,收回手,红色的、温润的血。
“玉蝶,去城西叫郎中来,动静小些。”岑听南扭头去找平安,“和顺呢?平安呢?把你们主子弄去卧室。”
他太沉了,她可搬不动。
顾砚时拉着她沾了血的手,放在唇边映上个吻:“阿兄在行宫。我先睡一会儿,明日陪你去见他。”
岑听南瞳孔微缩。
他手指按在岑听南的唇上,又道:“别担心,他没事,左臂折了,要养一阵子才能用枪,其余没大碍。”
“斥候也送到郁文柏那儿了,娇娇儿尽可放心。”
“别说话了。让我抱着睡会儿。”
“就一会儿。”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布匹撕裂。
秋日傍晚的风吹得岑听南鼻尖发痛,心头也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