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T卷王扎堆, 像他这样无所事事的人很少, 大多数人还没出校园就被打上纽约客烙印,抱着资料身影匆匆地穿梭在各式建筑中。
邵修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纷争,不喜欢自寻烦恼。
他不像一个邵家人。
很多人都曾这样评价, 包括他的父母,他的兄长。
邵修年纪还小时, 仰着脖子
问过他哥,邵家人是什么样?
那会儿邵太太还未过世, 他们一家四口刚结束一顿不太愉快的午餐。起因是他父亲突如其来的一句夸赞。他说, 阿修很聪明, 以后会比阿维更有出息。
餐盘被刀叉划出刺耳一声响, 邵修抬头,看见他母亲脸色不佳, 像是从中听出了什么, 而父亲面上含笑, 眼睛却看着他刚成年的哥哥邵维, 久久没有移开。
邵修才四岁, 其实看不太明白, 也不知道父亲的笑带有一股玩味,一种审视。他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不舒服,偏过头去看他哥。后者在沉默中吃完最后一块牛排, 洁白的餐盘上残留血水,然后他摸了摸邵修的头,告诉所有人:“阿修是很聪明。”
很久以后,邵修已经去了澳洲读书,他换了名字,有了新的身份,却在某一天突然想起了这顿午餐,想起了他曾问过一个令人发笑的问题,也想起了他哥给出的答案。
邵维说,邵家人只为利。
那些幼年时不懂的暗流涌动,似乎在这个回答上有了解释。母亲只在乎继承人的身份,父亲只关注继承人的合格,而他的兄长作为继承人,早已习惯被人审视价值。
十六岁升学去美国时,邵修选择了理论物理。所有人都很惊讶,所有人都认为他这样聪慧的大脑不去学习商科着实可惜。远在香港的邵维打来电话,试图劝他更换学院,邵修听得哈欠连天,很不正经跟他哥闲扯。
家里有一个精英就够了。
邵修没有兴趣凑热闹,更不想去做他爸眼里的继承人后备役。按正常来说,读完硕士后他还能继续读博,等到他哥生了孩子后,继承人一事将会彻底与他无关。
但老天总爱开玩笑。邵修二十一岁被强制带离美国,遗留在公寓的电脑还开着,屏幕里毕业论文才写一半。回到香港那天,风雨飘摇,大嫂举着一把黑伞,站在墓园里,她跟前是一片新掘的土坑,土块翻带着青草皮,被雨水溅成了烂泥。
“孩子没保住时,我很难过,阿维成天说不要留在过去。”她盯着那坑没有移动视线,慢慢地说,“不留在过去,阿修,向前看。我没有孩子,所以这条路只能你一个人走了。”
这很愚弄。
命运像一把巨锁猛然锁住了邵修的咽喉,他没法大声抗议,更没有离去的自由。
邵修被关了一周,绞碎了护照,陪伴他的只有一条垂垂老矣的狗。或许是他父亲派去美国的人太过暴力,也或许是这条狗太老了,老到已经没有精力再活下去,它很快生了病,药石无医,躺在地毯上再没有起身的力气。
于是他请求大嫂帮忙,他知道她在珠洲有一架专机。飞去云京那天,邵修心里已隐隐有了结果,他俯低身,注视着狗的眼睛,暗淡的,没有生机的,像蒙了尘的黑窗玻璃。
大约死亡来临前都是这样的眼睛,邵修缓慢地想,幼年时的母亲是这样,一周前的他哥应该也是这样。他虽然没有见到邵维最后一面,但人死了都没差。
果然,云京也无法治好他的狗。香港不是一个自由的地方,邵修没有带它回去,而是选择埋在了云京。夜里七点,这片充满烟火气的老城逐渐点亮灯火,大街小巷放起了JingleBells,邵修停在电线横错的路灯下,看了两秒,想起来今夜是平安夜。
他摸出手机,刚开机,未接来电挤满了通知栏,下一秒,邵修接到了大嫂的电话。
路的尽头昏暗无光,邵修接起电话,一边看,一边往更深处的黑暗走去。大嫂询问他何时回来,说邵家一团乱,又说再耽搁下去他父亲会亲自来京。邵修听了发笑,一脚踏进漆黑无灯的废弃工地,嘴上却说,他很快就回去。
虽然他很想问,没妈没哥还没狗,他爸怎么就这么自信他还要回去。
挂了电话,邵修又一次关机,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应该是一块断掉的钢筋水泥板,他看不太清,除了远处透过来的霓虹广告灯光,这里几乎没有一丝光亮。
邵修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期待什么。他撑着下巴安静地坐在那儿,诡异的思考起云京会不会有绑匪。
如果这个时候有绑匪就好了。撕票吧,撕了票大家一起玩完,多好。
但很可惜,云京没有绑匪,只有一个对着电话暴躁输出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