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小宜啊,我给你写了许多信。要是未来有一天,你想我了,就让孩子们读给你听。那样,就好像我还在你身边一样。”
周颂宜垂下眼睛看他,轻声问:“我要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也好,免得我怕你想我了。”他逗趣的语气,“我也不能掀开棺材板出来。”
“只能干着急。”
“净胡说。”她动作轻盈,一下一下地顺着他早已稀疏花白的头发。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庞滑落,冥冥中早了预感。
可她什么话,都不能说。
那天,也如今天这般。阳光暖和,晒得人头发都带了温度。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这般静静坐着。
“小宜啊,我怕是要先走一步了。”靳晏礼睁开眼,看着窗外的景色。
山映斜阳,余晖穿过树梢。落下一大片不规则的阴影。绿叶边缘,闪着金灿灿的光。
耳边,鸟雀煽动着翅膀。
他气若游丝,面临死亡没有惧怕,“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便是这段感情的开始没有征询过你的意见。但我不后悔。曾试想过无数个没有你在身边的假设,都没有这一刻来得确切,没有你在身边,我这一辈子注定了只会孤孤单单、身如浮萍。”
“这辈子,已经走到尽头了。”
“我很满足。”
“不敢再奢求下辈子了。”
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微弱。直至终了的那刻,削瘦的嘴唇一张一合,几乎用尽全部的力气。
“小宜啊,”靳晏礼的眼神柔和,注视着这个用了一生去爱的人,“我爱你。”
“很爱很爱。”
年轻时,爱总挂在嘴边。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相携一生的爱人,许久没再在从彼此的嘴里听到“爱”这个字眼。
因为爱,早已无形融入生活中的点滴。不需要特地地去描着,一举一动,尽在不言中。
骤然听见“爱”这个字,相处的那些时光,像是碎片般纷涌而来。周颂宜心中难受,眼泪不受控地落下。
“啪嗒——”滴落在靳晏礼的面颊,他抬起手,试图去擦拭她眼角的泪水。只是,已经没有了力气。
“别哭。”
她哭着,眼中却带笑,“我不哭。”
靳晏礼久久地注视着她,两人谁都没再开口说话。落日隐于深绿的山峦,夕阳斜下,探进窗棱的阳光变得微弱。
光线偏移,落在两人的面颊。
他在她的怀中,慢慢咽了气。走的那刻,没有痛苦,很安详。唇边衔着一抹极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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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外婆!”沉书舒停下读信,叫了几声周颂宜。她从回忆中抽身,睁开眼,眼神慈爱地望向她,“书书啊,怎么了?”
“这封信字迹最简短,里面还有一张崭新的十元纸币。不过,这张纸币年份挺久了,竟然保存得这样完好无损。”
沉书舒一边说着,一边将这些物品递到周颂宜的眼前。
“呀!”她惊讶出声,将信封里的照片倒出来,“这里面,还有一张照片。”
“外婆,这是你吗?”
周颂宜没有吱声。看着旧物,不太清明的思绪思绪,此刻慢慢游走、发散,又顺着一根藤条,直往前奋力游进。
有一瞬间,又仿佛是昨日才发生,可细数时间,时间以“年”为单位,早已拨转七十多圈了。
08年冬,中国南方地区遭遇了罕见的雪灾。那年她刚上初三,学校组织个人捐款活动。由于是自发式的,要求每张大额钞票,需用铅笔在钞票上落款自己的姓名。
她那时性子沉闷,回家后和周平津说了这件事。捐款的数额,最后选在了吉利的666。当时,网络并不发达,捐款的钱,还是周平津特地去银行取出的,每一张都无比崭新。
不过,她并没有在钞票上属有自己的姓名。捐多捐少,都是心意。做善事,也不一定非要留下姓名。
只是,再将这些钱塞进捐款箱里的时候。她还是拿起铅笔,在其中某一张纸币上写下了这么一段文字:
我用的这张纸币,到底会经过多少人的手里,又会漂流几座城市呢?真是让人好奇。
字写得很小、很轻。
写完之后,又觉得这样的做法并不好。写下的铅笔字,被橡皮一一擦去。最终,只留了2008 周颂宜 北京。
像是q.q里放出的漂流瓶。
未来兜兜转转,流落到谁的手中。这一切,都充满了未知数。
现如今,几十年过去,“漂流瓶”被人拔开瓶塞。里面记载文字的纸条,在这个黄昏时刻,诉说着旧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