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挂着黄色小彩灯的圣诞树还没挪走,勉强点缀着北纬六十四度漫长的黑夜。
短短十几米路,积雪深,风霜紧,给人走出了跋山涉水之感。从北京到冰岛,转一次机,十九个小时,到关泽租住的公寓门前,萧知许颇有一种不真实感。
密码锁,萧知许没敲门,她闭着眼都能知道关泽用什么密码。输入密码的时候她想,现在很晚了,关泽可能已经睡了,看见她不知道会不会吓一跳。
萧知许忍不住扬起唇,平时总是不愿意提他,提到也不过是一句略带埋怨的“死在冰岛好了”,如今要见面,心里的思念才后知后觉地冒出来。
他们毕竟从没分开这么久过。
门开了。
萧知许的笑容凝在脸上。
客厅里黑漆漆的,唯独卧室的门没关严,露出一点昏黄的灯光,一同漏出来的,还有缠绕在一起的,厚重又热烈的喘息声。
萧知许觉得她应该转身离开,当作自己没有来过,也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这段持续了十年之久的感情还有可以挽救的余地。
但人总是不死心的,总会觉得,万一呢。
万一是别人借住在他家,万一是他在看片,万一……
萧知许推开卧室的门。
床上两个人正纠缠在一起,听见推门声,确实吓了一跳,关泽下意识扯上被子盖住两人赤。裸的身体。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万一。
萧知许把目光落在他怀里的女人身上,金发碧眼,五官深邃端正,典型的欧洲人长相,此刻一双大眼睛眨着,懵懵懂懂地弄不清状况,却紧紧搂着关泽的脖子,用不太熟练的英文问他:“darling,who is she?”
真是荒缪,萧知许有一瞬间想笑,生活总爱和人开玩笑,她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也过不去这个漫长的寒冬了。
关泽慌乱地把女人的手往下拽。
萧知许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平静,用事不关己的口吻说:“打扰了。”
然后转身就走,留给关泽一个姿态漂亮的背影,像一场舞台剧谢幕,演员走下台。
她的爱情也随之谢幕了。
“萧萧——!”关泽喊她。
萧知许没听见,她已经迈出这间公寓。
北纬六十四度,暴雪可以埋葬一切,包括她长达十年的爱情。
深夜打不到车,一切全靠步行,萧知许拎着行李箱,艰难地走回头路。关泽追出来,大概是穿衣服和安抚情人花了他一点时间,但幸好路上雪深冰厚,很难走,所以萧知许还没走远。
他拽着萧知许的手腕:“萧萧,你听我解释。萧萧!”
“好啊,”萧知许转过头,与他对视,清凌凌的目光,“你说。”
关泽哽了一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说出刚刚那句话只是惯性,实际上他无可辩驳。
他们是一夜。情,冰岛太遥远了,夜晚太长了,总要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
“萧萧……”关泽再开口,近乎恳求。
又下雪了,往人眼睛里刮。萧知许满心怆然,抬手甩了他一巴掌,近乎决绝地转身。
她没说分手,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次关泽没再追上来。
风雪迷眼,拐过街角,萧知许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贴着墙跌坐在雪里。
萧知许想,旅途漫漫,那就……休息一会儿吧。
反正她这次也不赶时间。
从冰岛到北京,不仅远隔北大西洋和北冰洋,还有她的二十岁到三十岁。她人生中最意气风发、最雄心勃勃的十年,还是以这样狼狈的方式收场了。
萧知许蓦然想起,他们在北京买下的第一套房子,是很旧的一个老小区,关泽搂着她站在阳台上,隔壁飘来饭香,那晚他凑在她耳边承诺——“萧萧,我会给你所有我能给你的最好的一切。”
后来房子越换越大,换到东二环使馆区旁边,全玻璃幕墙边,关泽以同样的姿势搂着她,还是说同样的话。
“萧萧,我会给你所有我能给你的最好的一切。”
这句承诺他说了十年,也确实做到了。
萧知许很努力地思考,也许是因为她现在什么都不缺,关泽再也给不了她更好的东西了。
新历一月的冰岛那么冷,冷到风一吹,脸上的泪就结成了冰。
附近如果有居民没睡觉,或许就能听见一阵飘进窗内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凄切又哀恸。
雷克雅未克又遇暴风雪,所有航班未能起飞,萧知许滞留机场,第二天才辗转回国,登机前她望向窗外,早晨十点,天还没亮,黑沉沉的,浓云聚在天边,那一轮铜黄色的月亮被遮住了。
这里的天似乎永远也不会亮。
中午的酒吧里冷冷清清,只有两位顾客。晏宁抱着萧知许,一肚子想安慰人的话却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