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最底部,甚至还有几本前苏联的书。
申江懵了,他发现笔记上的部分内容,他都看不懂。
多年来,申江一直自诩成功的知识分子,他有文凭有良心,还有上进心,在任何人面前,他都能挺胸抬头,唯独没考虑过,家里的老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
申江沉寂了很多天。
某日下午,他看到电视在播放感怀六十年代的栏目。
炮火迫使华夏大地敞开大门,先辈以血肉浇筑国家根基,然而数百年的封闭和落后让曾经盘旋在东亚大陆的巨龙只能选择蛰伏。
数十年的经验告诉国人,落后就要挨打,研究核武器势在必行。
“五十年代末期至六十年代初,数百名科研工作者隐姓埋名来到基地,他们团结协作、顽强拼搏,他们默默奉献、舍己为公……”
申江看着电视中的黑白画面,意识到申泰平曾做过什么。
申江放下工作,不顾一切地查父亲失踪那几年发生的事。
该工作是最高机密,连家人都不能知晓。
研究结束后,有的人继续参与科研工作。
也有的人回到家乡,度过平反的后半生,对此事只字未提。
还有的人,没能走出基地,将性命留在那里。
在申江决定完成父亲的遗愿,去寻找那位没能走出基地的邹叔叔的后人时,他被查出胰腺癌。
“看病花了太多钱,家底都快掏空了,我老婆支持我看病,但我知道不能继续看下去了。”申江扶着床头咳了好几声,“总得给他们留下些什么。”
邹念文平静地起身,“有热水吗,我给你倒水。”
见邹念文如此平静,申江有些惊讶,他说:“没有暖壶,但是有自来水管,我直接喝自来水管里的水。”
邹念文说:“我回家拿水壶,还有,你来余水市,你老婆孩子知道吗?”
申江沉默。
他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在病死之前,想为邹取义做些事。
他不认识邹取义,其实就连申泰平也不熟悉邹取义,两人就是莫名其妙的想把邹取义的骨灰送到他的家人手中。
离开前他只带一小部分钱,他已经做好病死在路上的准备。
这个决定其实让他多活了一些日子,心里有目标,连力气都比以前大。
至于他的老婆孩子,当然是反对的。
邹念文说:“打电话通知他们吧,你想着把我爸的骨灰送过来,他们肯定也不希望找不到你。家人失踪是心病,我知道。”
林书琰留下来照顾申江,穆昔陪邹念文回家。
邹念文捧着骨灰和那封信,那封信其实只是邹彬写的普通家书,他们在基地是不允许与外界联系的,家书无法寄出,邹彬只是将思念寄托在信上。
邹念文面无表情地走回家。
施名姝来看门,看到邹念文怀中的骨灰盒后一愣,接着伸出手,“把他给我。”
穆昔拧眉,“阿姨……”
施名姝平静道:“也算是没白等,终于等到了。”
数年前,邹彬对施名姝一见钟情。
一个灰头土脸的理科生,一个诗情画意的文科生,邹彬勇敢地敲开施家的门。
他向施名姝的父亲表达自己对文学的喜爱之情,一家人看着他慷慨激昂的陈词,笑而不语。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目的,只有邹彬专心地扮演热爱文学的角色。
他们能看穿邹彬的原因倒也简单,邹彬来时,带来自己写的文章。
字迹奇丑,词不达意,水平不如小学三年级的记叙流水账。
三十多年后,这封不可能寄出的家书终于抵达终点。
邹念文小心翼翼拿出叠好的信,轻轻展开。
“名姝!这边的窝窝头不好吃,没有你做的好吃,厨师还不许我说,我偏要说,你记得陈大明这个名字,他做的饭真难吃。”
“亲爱的名姝,小文最近还好吗?同事说我不够关心小文,我必须证明他们错了,小文的功课等我回去再帮她温习,如果她实在太笨……回乡下种地也蛮好的,不要为难我们自己。”
“唉,我同他们说,你是被我的文采吸引的,他们不信,过年有联欢会,我自荐写主持词,他们不理我……理科生就是不懂浪漫!!”
好几页信纸,全是流水账的牢骚话。
邹念文能想象到年轻的父亲,一边发牢骚,一边向同事证明自己文采的模样,她弯唇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