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时邹诚和余明远也去了。
余明远听邹诚提过一点林家的背景,直到亲眼看见,才终于明白,林知睿骄纵跋扈的底气打哪儿来。
林知睿的外婆出生于上海的名门望族,从小弹钢琴学马术,留洋回来后成为当时国内首批女性小语种翻译。
外婆是沪上千金,外公是知名大学校长,林知睿在这样的家族中被教养,被呵护,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灵堂里人不多,但个个都大有来头。
余明远跟在邹诚和林韵身后,不断被一个个更高级别的头衔震惊到。
林知睿坐在灵堂角落,安静地折金元宝。
折完一筐,又折一筐。
送走最后一批吊唁的人已是入夜。
余明远将外套搭在她肩上,看着她眼底的乌青发愁,劝道:“去休息一会儿吧?”
林知睿没应声。
余明远在她身侧蹲下,握住她的手,“听话。”
她的手冰凉。
从早上五点到现在,已经接近十七个小时。
除了吃饭上厕所,林知睿就坐在这里。
折完元宝折别的,手上和身上,沾满了锡箔粉。
这里原本坐了很多人,大家一起折,边折边轻声聊几句。
现在人都走光了。
林韵和邹诚还有几个亲眷在外面谈明天下葬的安排。
灵堂里只剩下两个人。
余明远问:“饿不饿?”
她还是不说话。
“林姨他们还有事,让我们先回去。”
她依然没反应,好像没听见余明远在说话,也听不见看不见别的,只一遍遍机械地折着锡箔。
“林知睿,”余明远抓住她两只手,将她转向自己,轻声说,“别再折了。”
林知睿低垂着脑袋,含糊咕哝。
“什么?”余明远问。
“不够,”林知睿说,“不够……”
“什么不够?”
林知睿偏头,看向竹筐里的元宝,再抬起头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子便不断滴落在他手背上。
“我不够好,所以他们都要走,对吗?”
余明远来不及多想,一把将人拥进怀里,温热的手掌不断搓揉着她单薄僵直的后背。
他将她往自己怀里摁,恨不得将她摁进身体里,恨不得她是他生的。
“哥不走,哥向你保证,永远不会离开你。”
回到酒店,余明远盯着林知睿洗了澡,给她吹干长发,在她干涩的眼周涂上护肤霜,再柔柔地呼气吹干。
余明远拍拍她脑袋,“好了,你可以休息了,明天五点我会准时叫你起床。”
她央求道:“能再早一点吗?我想早点去陪外婆。”
“不行,”他断然拒绝,“你需要保证充足的睡眠,你情绪波动太大,会撑不住的。”
“我情绪波动不大……我今天一天没有表情变化。”
“但你哭了。”
哭得很伤心,把他的衣服和心都哭湿透了。
“那我明天不哭了。”
“我们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余明远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带到床边,按着她肩膀让她坐下,“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马上闭眼睡觉,等你再次睁开眼,我就带你去见外婆。”
她期待地问:“第二个呢?”
余明远让她躺下,给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温柔道:“我在这里,守着你睡觉,等你醒了,我们就去见外婆。”
“我选第三个,”她掀开被子一角,往边上让出一个身位,她说,“我要你陪我一起睡。”
第10章 要不要
父亲和外婆的相继离开让林知睿异常痛苦。
是余明远那句“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给了她安慰,成为了她当时的救命稻草。
林知睿把对其他亲人的感情寄托在了余明远身上。
而余明远又何尝不是呢?
他先是被亲生父亲抛弃,再被亲生母亲抛弃,从小在血缘亲情上极度贫瘠。
如果余明远是林知睿的救命稻草,那她就是他唯一的救赎。
两个人的成长环境、性格脾气甚至是信仰全都截然不同,就像两条没有交集的轨道,各自运行着摇摇摆摆的破旧列车。
但事实上,两人的底色何其相似——
他们都是被“丢下”的可怜小孩。
在即将进入暗无天日的隧道前,他们相遇,碰撞,破碎。
他们最终融合成了一条轨道。
行驶在漆黑冰冷、没有尽头的幽长隧道中。
*
第二天林知睿起了个大早去晨跑。
跑完一圈,折回家门前的马路,远远地看见站在弄堂口的人。
余明远穿着浅色居家服,站在梧桐树下,淡金色的晨光勾勒出清隽细致的轮廓,目光穿过马路望着她时,有种寂静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