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要她离开,走得远远不复相见的是她,现在让她同意接纳的也是她。
态度之截然让她垂着眼笑出声,“孟阿姨,我不懂你的意思。”
姜绵不计较孟虹是通过什么找到的自己,也不在意她此趟的目的,道歉也好忏悔也罢,对她来说都已经失了意义。
但她没想到,孟虹是为了她一向不关心的儿子来找她。
“言琛他……是因为我才受了那么多没必要的苦。是我害了他一辈子。”
姜绵隐约察觉她要说什么,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见她哭着说——
“要不是那场车祸,他也不至于要日日戴助听器生活。”
话音一落,姜绵瞳孔放大,整个人都懵了。
她只从那本日记里得知许言琛曾经出过车祸,却不曾知晓他耳朵的问题。
不知道是因为她太粗心敷衍,还是许言琛藏得太好,这么多次接触,她竟也一点儿也没发现。
回想之前的每一次碰面,他都得装得跟正常人一样,姜绵心脏开始隐隐抽痛。
“他是怎么出的车祸?”她维持镇定,尽量让孟虹看不出变化。
“我就知道,他不会告诉你原因。”
“那时候他刚上大学没多久,跟家里……或者说是跟我已经断联很久了,我也只是偶尔从他们学校的公众号上才能看见他的身影,都是他领奖的照片,我理所当然以为他过得很好,还洋洋得意自己的安排没有错。”
那时她觉得没了老公也没什么,起码她还有个有出息的儿子。
就算他们为了一个女孩儿吵翻了脸,可终究血浓于水,说到底最后不会弃她于不顾,而她也不愁后半辈子没有了依靠。
“直到发生那场车祸,他在医院抢救了整整一天我才知道。医生说他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独自开车,那时候我们才知道,他的精神状态出现问题已经很久了。没有人发现,连言琛他自己也没发现。”
他平静的外表下是溃败已久的精神世界,孟虹以为他醒来以后会接受不了自己缺失一只耳朵听力的事实。
但事实完完全全相反,许言琛很淡定,他面对他们依旧沉默、一言不发。
孟虹最先崩溃,她站在病床前痛哭流涕,“言琛,儿子,你别不说话,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哪怕你骂我也行。”
她知道抑郁症严重是会死人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一向要强好面的她竟生出些害怕。
看着靠在病床上嘴唇苍白,闭眼不说话的男人,孟虹觉得现在哪怕他出声痛骂她,就像当年知道是她耸动逼迫姜绵离开那样骂她,也好过现在这样。
可许言琛还是不开口,连表情都不曾变动。
孟虹忍不住难过失落,就在她以为他一辈子不会跟她开口说话,准备推门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轻微的“扑通”一声。
她回身,便看见刚刚还好好躺在床上的少年,什么时候掀开被单下了床,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满目通红地恳求她:“求你,告诉我她在哪儿。”
这是斩断关系后,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却仍是因为同一个人。
话已至此,姜绵什么都明白了。
孟虹猜对了,又不全对。
不是许言琛没告诉她车祸的原因,是他根本就没打算把这些年遭受的所有事告诉她。
就好像,一切与她无关。
明明一切皆因她所起。
“我知道了,我送你回去吧,孟阿姨。”
不知不觉,她早已泪流满面,孟虹见着了,说:“我放心了。”
“什么?”姜绵起身擦了擦脸,对她的话不明所以。
"我做下的孽,没成功。"
孟虹跟她并肩穿过医院花园,在廊下探出手,一片雪花轻落在她手心,“下雪了,还是头一次吧,真好。”
她疲态的脸上展露出笑容,像突然间的释然,姜绵莫名问她:“什么时候出院,我来接您。”
“不用了。”她收回手,笑,“这里挺好的,我不打算走了。”
作为医生,姜绵对这种话有独特的敏感力。
曾经那样娇奢的女人,一霎那苍老了几十岁,她瞧着瞧着眼眶骤然湿了,“他们知道吗?”
“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都是她咎由自取,才落得临了孤身一人的下场。
孟虹走进雨雪交织的旷地,张开双臂想留住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