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竞正瞟着手腕上机械表的时间,这个动作他今天做了很多次。听到,抬头撂了她短促一眼:“喝你的。”
许熙只好“喔”一声,嘴唇碰上瓶口,慢慢地吞咽着牛奶,心里却在想,没正面回答,那她到底是麻烦还是不麻烦?
呼吸过新鲜空气,又得到了食物补充,许熙彻底恢复。
下午天气阴沉,气温再降,像是随时将要下雪,最重要的仪式开始了。
随着致辞结束,哀乐响起,放入骨灰盒和大量随葬品后,棺椁缓缓盖上,老太太却迟迟不肯离开,双手紧攥着棺木边缘,不舍得让它紧闭,泪流满面。
见状,司仪及时引导:“不要耽误吉时,不能把眼泪掉进去!”
子女们同样忍着哀痛,连忙来把母亲劝走,她让出位置后,钉棺材的声音一下一下,像钉在人的神经上。
出殡的队伍庄重且沉默,步行前往,山道颠簸,路上有大小不一的积水坑,许熙一时不慎身体踉跄一下,差点摔进去,幸好被周允竞及时扶住。
风水先生提前看好了方位,葬于冷家的祖坟旁。
第一抔黄土落下时,冷茁壮突然想起来什么,焦急道:“爷爷最喜欢的象棋放进去没有?是不是忘了?”
冷茁壮的父母拍着他的肩膀:“放进去了,放进去了,放心吧,我们准备的很齐全。”
他这才松了口气。
最后一抔黄土落成时,冷茁壮环顾四周,蹲下身,拍了拍隆起的坟茔:“爷爷,你挨着你的爸爸妈妈了,不孤单吧。”
老太太看着丈夫的新墓,带着方言的口音戚戚哀哀:“我真不喜欢火化……”
冷茁壮知道很多老年人都接受不了,只能安慰:“奶奶,都一样的。”
她长叹一口气,花白的头发在空气中飘:“我知道都一样,但在我心里不一样,你爷爷好好地躺在那里,我就觉得他像是还在,现在他成了一捧灰,我就觉得真的不在了。”
司仪向东道主交代着后续,讲解接下来的“烧七”注意事项,要祭祀够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流程听起来格外繁琐,但他们都记得十分认真。
仪式的最后,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中国人喜事用鞭炮,哀事也用鞭炮,来的时候一场宴席,走的时候也一场宴席,的确是做到了“丧尽礼,祭尽诚,事死者,如事生”。
看似繁琐的流程,实际上一举一动、每一个细节,都是对已故亲人的关心和挂念,如果真有另外一个世界,希望通过这些仪式,使得他在那边,也能过得好。
宾客们纷纷自行散开,下山的路上,几个年轻人走在一起。
冷茁壮不舍地回头看了又看,魏杰制止住他的脑袋:“好啦。”又问他:“接下来你们能休息一下了吧?”
这几天可真够累人的。
冷茁壮摇摇头:“我爸妈、大伯他们的同事朋友很多都在城区那边,还有好几铺宴席要办。”
“啊,”魏杰踢着脚下的石子,他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所以不太了解这些,“哪有心情张罗这些啊。”
冷茁壮苦笑:“没办法,人情礼往么,都是这样。”
许熙瞧见他手上还提着东西,说:“我帮你提吧。”
“不用,”冷茁壮摸了把发红的鼻头,又对许熙说,“谢谢,今天你们能来,我已经很感谢了。”
朋友的关心让他再次忍不住打开话匣,爷爷的栖身之所逐渐往后退去,他说:“到了现在,其实爷爷在我心中不是突然离开的。他脑梗后谁都不认识了,几个月前我站在他面前,我说爷爷,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含糊不清地说你是谁啊,我不认识。吃饭的时候奶奶给他拿鸡蛋吃,他不舍得,当着我的面,放在自己的口袋里说要拿回去给壮壮吃,他谁都不认识了,但还记得这个。”
“我爷爷把我养大,但我没能孝顺他,他还没有看到我上大学,没有看到我结婚,我没能带他旅游过,也没能赚钱给他花。”
人的一生有这样多的遗憾。
许熙静静地听着,目光往前越,落在苍青群山下,落在周允竞高挺的、淡漠的背影,他正用手机发着消息。
他今天并未给这场葬礼多少关注,连面容都没有几分波动,陪同他们散漫地来,又无所谓地结束,完全是游离之外的看客。
许熙不由得想,一群已至中年的人尚且无法忍住崩溃,在十五岁失去母亲的时候,周允竞当时是怎样的呢?会难过吗,会哭吗。
许熙从没见他哭过。
经过这一整天,所有人看起来都体力不支,周允竞却仍旧轻描淡写,甚至在把魏杰送回家后,他看了眼时间,告诉许熙,他要去一个地方,问是把她送回去,还是她要陪同他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