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研究主题实在是和她自己的经历太过息息相关,找到几位访谈对象进行深度访谈时,她一个人深夜在电脑前打下这些文字,竟然不自觉落泪。研究者的情感和被访谈者的情感在那一刻好像融为一体,她想她很明白被访谈者深处的那些讲不出口、无法诉诸于文字和语言的感觉,那是每一位女性在成长过程中都会遇到的塑造和凝视。
“美”和“被爱”,这是她从小就被教的。而当自己的身体无法契合当下美的标准时,立刻就会开始寻求另一条逃生路径——她只能在“出人头地”的标语下努力学习、升学、考试,企图用学霸的身份让别人高看自己一眼。
所有与美丽相捆绑的附赠感情,比如少女的心动,比如生机勃勃的恋爱,比如在大家面前展示一条新裙子,这样的东西,她早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相关的概念都和她无关,因为她本质上都不相信像她这样不美的、肥胖的、蠢笨的女生可以获得爱。
所以,这样看来,她爸爸不喜欢她也是正常的吧?卫语不喜欢她也是正常的吧?冯尽欢会嘲笑她也是正常的吧?没有人会以爱情的角度喜欢上她,也是正常的吧?
谁让她不美呢。谁让她是必须得美的女人呢。
于是她更惊慌所措地去努力学习,她害怕自己唯一的学霸优势也丧失,害怕连当第一名的荣耀也被抢走,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如别人,什么都如此失败,看上去阳光其实早就已经扭曲到极致。
——黄怀予惊觉自己十几年来都挣扎在这样的泥潭里。
越陷越深,越挣扎越痛,无法言说,每一次与他人提及都是一次自揭伤疤,索性再也不理会,放在心里等它腐烂,外表上还要装作无事,在泥潭里给岸上的人嘻嘻哈哈讲笑话。
只是现在,她已经被人拉出来了。
有人爱她。爱她讲对流雨时略略得意的神色,爱她讲笑话时狡黠的眼睛,爱她可以走遍世界的充满力量的双腿,爱她表达自己时滔滔不绝的唇。
“美”和“被爱”是她的毕生课题吗?
慕田峪缆车的狭窄空间里,冯尽欢对她说,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楚门一中校门前,一向高傲的齐龙飞向她伸出手,说祝你前程似锦。帝都房间小小一隅里,她情绪崩溃哭着对楚恒说我喜欢你。江城机场凛冽的冬风中,她裹着围巾说楚恒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吧。
终于说出口的那一刻,终于承认的那一刻,终于勇敢表达出来的那一刻。
——她就已经满身泥泞地,从那个泥潭里,一点点爬出来了。
不用说“你也很美”“每个女生都很美”这样的话,因为根本不用把“变美”当做人生目标和追求。
她的毕生课题,是真诚地对待自己,是以自己的主体性为先,是永远追求自由,是为了自己而活。
放寒假的前一周,她见了吴如冬,一起吃了顿饭。
吴如冬也在江城读大学。
两人半年没见,比起之前,她好像终于变得爱笑了一点。
眼镜依然很厚,背却好像挺直了一些,她说离开了家长以后一个人在江城读书,每天还能有空去跑跑步。刚开始半圈都跑不了,现在已经慢慢可以跑两圈了。
“高中的时候,上晚自习之前,就会看见你经常去操场上跑步。”
“我就觉得,你好有活力啊。好健康啊。好……充满生机啊。不像我,读书读得灰头土脸,颓废失魂。”她握紧手里的杯子,嘴角慢慢绽出一点笑,“现在我终于不用再像高中那样没日没夜地学习了,也许我也终有机会,朝着你越来越靠近一点。”
“你还记得之前我过生日,你送给我的手办,和那张明信片吗?”
她抬头,看向黄怀予,眼睛亮亮的。
“你当时在明信片上写,’我在大学等你‘。”
“这张明信片,和手办,都被我带来了江城,就放在我的桌上。每天,都可以看见。”
黄怀予很是感动,夸张地说:“你这么爱我?这顿饭我请了!以后你每年生日我都给你写明信片。”
“……爱?”吴如冬听见这个字,突然呆愣愣的,慌乱地移开视线,低着头。
几秒钟后,她才默默道,“爱……吗。”
“哦对了,之前一直没问你呢。你为啥选择在江城读大学呀?”黄怀予吃着桌上的烤肉,回忆着,“是因为江城理工大学学校title还不错?还是因为专业?”
“我记得之前好像你的分数可以去魔都的一个学校的,魔都多好啊!你初中的时候就跟我说你喜欢魔都,大城市,漫展活动还很多,很适合你这样的二次元,而且可以离你家人远一点,更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