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可以审判谁,除了这个人自己。
陈文嘉以为她对自己的审视和批判已经能够抵达十八层狱底,她以为她忍受的痛苦和愧疚已经达到极致,没想到不够、远远不够。
她跪在地上,双手撑着自己,扭在一起的头发随意搭落,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掉在沙子里,她急促地喘着气,下一刻就要悲痛到窒息。
陈文嘉不是没有设想过,她预计过害死丁寒的悲伤和痛苦,她觉得,就算是真到达那个地步,她也会忍受下去,走完自己应走的路。
死亡确实可怕,但永远都是活着的人最痛苦。
陈文嘉曾觉得,就算她周围所有人都死去,她也会用自己这残破的身体承受全部,然后孤独的走下去,直至时间尽头。
可她没想到,没想到居然是她自己把致命的刀口插进了丁寒的心脏。
他就那样冷冰冰的躺在海滩上,没有一点生息。
陈文嘉不敢靠近他,连想象他冰冷的面容都不敢。
愧疚到极致时,连对不起这三个字都不敢生发出来。
她的罪孽连死都无法洗清,轻飘飘的对不起这三个字,又能做什么呢?
于是陈文嘉只能像最为落魄可怜的流浪狗一样,垂着头跪在那里。
她和丁寒大概有十米远,这十米就像是一道天堑,她心中畏惧无比,不敢上前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陈文嘉终于有了一点意识,她微微抬头,发现【侍女】已经离开了。
一诺红肿着眼睛看着她,离她一米远,不敢靠近。
只是一晚没见,一诺似乎也哀伤不少、苍凉不少。
陈文嘉张了张口,喉咙一阵疼痛,让她说不出一个字。
她的内心也一片荒芜,生发不出聚拢的意念。
她挣扎了半天,才从心中挤出几个字,她问一诺:他……好了吗?
陈文嘉不知道这种让她悲痛到灵魂都要消散的事情该怎么问,光是说这四个字,她就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地动山摇,马上化为废墟。
一诺眨着眼睛,把泪珠拍落下去,她强忍哽咽说:“好了,呼吸平稳,体温正在回升,只要三个小时,他就能醒。”
丁寒的体质不弱,三个小时足够他苏醒。
陈文嘉终于好受一点,她心里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说:“谢谢,谢谢你们救他。”
这一声谢谢说的极为诚恳,一诺的泪顿时喷涌而出。
她忍住自己的情绪,尽量用一副轻松的语气道:“别客气,应该做的。”
陈文嘉没再说话,她慢慢把自己放倒在地上,伸手在衣服口袋里掏着什么。
真是奇怪,在墓室里,她明明有那么多力气,可为什么出来后,她连伸手都觉得无力呢?
大脑像极了暴风雨过后一片狼藉的海面,陈文嘉的思绪飘飘荡荡,好像下一刻浪潮颠覆,她就要站在云彩上。
不,不是云。
她想。
这里的天空一片蓝,没有云。
天空的蓝也是假的,这里没有天空,也没有云。
那她能去哪?
陈文嘉不知道。
她精神恍惚地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个密封袋,她抖着手扯了半天,把耳麦掏出来,戴到了自己的耳朵上。
开机、下载系统、输入密码、输入编程。
光是这几个操作,都已经
让陈文嘉冷汗淋漓,用尽了力气。
她看着建好的通道,对一诺道:“帮我打打字吧。”
她实在是动不了了。
但她要把丁寒送走,送到他原本的世界里去。
还有,还有温家人。
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出来。
贺冬舟安全了吗?他们还剩多少人?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都没解决,这个时候陈文嘉满心疲惫,但还有很多事情消磨着她。
等她处理好了,眼里的泪终于干了,她才慢慢爬起来,看也不看丁寒,就往内陆走去。
【零】把他们送到了某个和大陆相连的海滩上,从地图上看,一百五十公里外就有人类的驻扎点。
无人踏足的沙滩有了一行向内陆走的足迹,陈文嘉一边走一边把手抬起,放在脖子后。
她手臂上、肩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这时候又开始流血,打湿衣服,流在了地上。
陈文嘉解了半天,终于解开了暗扣,把项链摘了下来。
项链的吊坠是个雪花,她曾说,她会一直戴在身上。
果然,人的承诺只有在许诺时才有效用。
她摸了摸雪花,不舍得扔,把项链放在地上,摆出像是扔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