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典型的农村现状。
如果昨晚那场暴雨再大一点,有人受伤,那那些在外务工的父母、子女将会错过什么,被留下的孩子和老人又会带走怎样的遗憾?
陈礼眉目低沉,抵在伞柄上的食指上下摩挲着。
张桂芬择完一把韭菜抬头,忽然变得笑容满面:“还好有安青,她把我们这些留在村里的人照顾得很好。”
陈礼:“有多好?”
张桂芬坐起来给她指:“这水渠,这花,门楼上的电灯……村里你能看到的有人味的,都是安青带人弄的。”
陈礼走进门楼合上伞,耳边噼里啪啦的雨声蓦地就淡了。
张桂芬说:“村里以前干巴巴的,除了几棵上辈人种下的树,什么都没有。”
“安青回来以后,在家家户户门前挖了水渠,晴天过山泉,下雨排积水,再把不用的猪食槽弄成花盆,里面填上土,洒上不同的花种,让村里老的少的一年四季都能听到水声,看见花草。”
“还有你们前段时间弄的那个墙绘,也是安青费老大劲儿争取来的。小孩子喜欢,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走在村里也能看到点人气,不然那一天天知道头快到了,又怎么都看不到头的日子得多难熬。”
陈礼抬眼,佩服张桂芬最后那句话里表达出来的通透。
通透背后藏着她的无可奈何。
但她很快又笑了起来:“安青说她已经找到能帮我们把东西卖出去的人了,等村里赚了钱,就可以打电话把孩子们都叫回来。”
“回来就好了。”
“回来就不用担心路上远,赶不上。”
赶不上什么?
分别?
张桂芬后面的声音很轻,雨声一盖,陈礼什么都听不到,她只是笔直地站着,心跳得比往常沉了一些。
谢安青说的那个能帮他们把东西卖出去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她。
她从一开始就跟她说得清楚,也跟旁人讲得笃定。
但结果,她迟迟不应,雨突如其来,那谢安青……
那么拧的一个人。
下次会找个什么样的来村里?
男的,女的?
真心的,假意的?
无偿的,还是和她一样,强行和她交换什么?
她会如愿以偿,还是和这次一样,一味地忍气吞声,到头只能大喊一句“我怕很多事,最怕这六年明明已经倾尽全力,还是什么都做不好,还不了”,把自己喊得眼睛通红,失望而归?
……还不了。
陈礼心莫名一坠,快速往前回忆。
村书记只是谢安青的职业,她再敬业,和“还不了”有什么关系?
她的申请延长的这六年任期,又和“还不了”有什么关系?
陈礼肩头被打湿,雨水顺着胳膊往下流,皮肤上湿淋淋,冰凉凉的感觉让她心生烦躁。她随手把伞靠在门边,说:“以谢书记的能力,完全可以去更好地方,她为一直不走?”
陈礼用的是绝对闲聊的口吻。
张桂芬却是手下猛地一抖,没等开口,被谢槐夏打断:“因为小姨答应我哪儿都不去啊,她舍不得我。”
“是——舍不得你。”张桂芬大笑着捏了捏谢槐夏的脸蛋,端着菜篮子起身,“小陈是吧,先进屋坐一会儿,饭很快就好。”
说话的张桂芬一瞬不瞬看着陈礼。
陈礼和她对视两秒,拿起伞跟上。
两人并步走到屋檐下的时候,张桂芬有意压低的声音果然再次传来:“你就是青娃找来的那个人吧?”
陈礼有准备,所以没犹豫:“是。”
张桂芬毫无征兆地说:“谢谢你。”
陈礼脚下微顿。
张桂芬笑了声,声音突然变得哽咽:“青娃是跟着她奶长大的,祖孙两个相依为命,日子苦是苦,但什么都不缺。后来遇到点事,她奶没了,青娃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就待这儿不走了。她想陪着她奶,想把村子搞搞好。可你也看到了,有些事她一个人做不了。”
陈礼的步子彻底顿住,手握紧伞柄。
张桂芬转头看着她说:“你来了就好。”
东西会卖出去,村子会好,谢安青会走。
陈礼脑中轻响。
之前听不懂的“驻村书记”、“任期两年”、“申请延长”一瞬间全都清楚了。
谢安青说的“做不好”和“还不了”也一目了然。
W从县委了解的信息还不全面。
一个人生活的谢安青身后不止没人接着,还有东西时时刻刻把她往下拖。
她对她的到来何止是感激期待。
是不是哪一秒想说做好了,就还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