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已经14岁的慧星打扮得很漂亮,抱着一束向日葵去找谢安青,恭喜她毕业。
谢安青冷脸如初,花没收,合照没拍,甚至话都没有和她多说一句。她按照经验分析,慧星会和过去九年一样知难而退,乖乖回去学校上课,就没有管她,转而确认了一遍班级群里发的散伙饭时间,换衣服出门。
殊不知,知道她快离开的慧星担心以后再没有机会见面,一直在后面跟着她,看她们喝酒、游戏,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学校走。
谢安青酒量很好,但架不住一整晚一直喝。
她那天醉得很厉害,经人提醒发现慧星躲在预制板后面看她的时候,迟钝的身体根本反应不过来。
预制板是20世纪早期建筑里常用的模件,纯水泥灌出来的,非常沉。那一年西林飞速发展,要求凡市政建设用地上的预制板房全部拆除。
拆下来的预制板在废墟上堆着。
谢安青只来得及失声大喊一声“慧星”,就听到了她的惨叫。之后应该有耳光不断扇在她脸上,有人要她赔慧星一条腿,她记不清了,浑浑噩噩在学校里睡了两天,收到班级通知:周日之前全部离校。
她没了地方可去,拖着行李在暴雨里一直走。
走到别人家的奶奶大半夜了,还满目宠爱地陪孙女遛狗时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给谢秋岚打电话。
“奶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喜欢她,没想把她怎么样……”
“对不起,我就是想回去,每天都想回去,对不起。”
“她一直在叫,从白天叫到晚上,从晚上叫到白天。”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直道歉,拼命道歉,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天亮——奶奶来接她了。
结果却事与愿违,奶奶被她一个电话害死。
邵婕骂她没有良心。
她在十月回来西林一趟,想向慧星道歉,确认她的情况,头一抬起来,只看到她被幻肢疼折磨得坐在了13楼的窗口摇摇欲坠。
那一幕比任何恐怖电影都要可怕。
她回去之后反复梦见慧星最后掉下去了,浑身是血,有时候白天都不敢闭眼,慢慢发展到晚上,她恐惧得躲进只会沉下去,绝对不会坠落的地窖,在生命力淡得快察觉不到的时候被谢筠发现,一巴掌打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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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山呼海啸。
谢安青推开包厢的门,每往前走一步,身体就冷一分,透过无数陌生面孔看到被人簇拥着的慧星那秒,她浑身血液冻住,再挪不动一寸。
有人看到她,暂停音响里唱到一半的歌,提醒慧星:“来了。”
乌慧星回头,原本寡淡的脸上一刹绽放出灿烂笑容:“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让我一眼就喜欢上的,最崇拜,最爱黏着的堂姐。她现在可厉害了,电视都上过,还是特写,但为什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呢?”
慧星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拎着一杯饮料走到谢安青面前,抱住她说:“姐姐,我很想你,刚开始的时候天天想,时时想,尤其是腿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我每一秒都在想你,想抱着你胳膊睡个踏实觉。可你就是不去看我,一次都没有。”
陡然阴郁的声音。
半个包厢静下来,或站或坐几个人被吓了一跳。
慧星却忽然发笑,她放开谢安青,食指怼了一下她的口罩,像是在往紧了怼一样,歪着头,天真又邪恶地说:“后来慢慢适应假肢,腿不疼了,我就不怎么想你了。上个月突然看到新闻,我差点没认出来你,还是听人念你的名字,我才放大照片看了眼。姐姐,你比从前更漂亮。”
“也更狠心。”
“都到西林了,竟然还是不给我打电话。你不知道,有件事,我一直在等着你来教我。”
话落,慧星偏头看向门口。
侍应生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摆了七大杯无色饮品。
庞姹说:“这是什么?”
侍应生舔了下嘴唇,迟疑道:“白酒原液,78度。”
庞姹:“这跟喝酒精有什么区别?谁点的?”
一众人面面相觑。
慧星收回视线,笑看着谢安青,说:“我。”
“我姐姐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喝白酒,可惜我那会儿还没有成年,不能陪她,一直很内疚。现在我20岁了,姐姐,你可不可以教我喝酒?我想在你不开心的时候陪着你。”
撒娇的语气对上78度的白酒原液,众人隐隐察觉出什么,纷纷将视线对上谢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