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街上车来车往,吵嚷不休,连空气都是燥的,陈礼几步一刹车,让着永远知道怎么从视觉死角里突然窜出来的电动车。
让过早高峰,她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县城里绕圈,中途拐去加了一次油,六次经过药房。
这个县城的药房似乎特别多。
第七次经过,她忖了忖,靠边停车。
“你好,这儿有没有什么助眠的,补气血的保健品?”陈礼说:“给年轻女孩儿吃。”
老板连声应好,热情地给陈礼推荐了好几款,陈礼全都不太满意,婉拒道:“我再看看,谢谢。”
陈礼从药房出来,翻了翻手机,视线依次扫过经纪人、W、沈蔷,各个能帮忙办私事,而且办得又快又好的人,最后切出微信,在WhatsApp找了个不那么熟的——是她之前偶然认识的一个法国摄影师,家里三代医生,到她这儿猝不及防出了个“叛徒”,跑去摄影。
陈礼言简意赅描述了需求,收起手机往路边走。她车尾蹲了个四十左右的精干女人,穿身耐磨耐脏的灰色工作服,目光钉在她的车尾灯上,像在研究什么。
“有什么问题?”陈礼问。
对方没抬头:“右边这缝合得,啧,老师傅。”
陈礼:“看出是后来装的了?”
对方:“当然,十六岁干这行到现在,唉,抱歉抱歉,你找的这师傅手艺太好,一时没忍住多盯了几眼。”
“这是你的车?”对方问。
陈礼:“对。”
对方:“那你一定认识谢安青。”
陈礼挑眉。
对方说:“你这灯是我一路从西林提回来的。”
陈礼了然,这位就是谢安青偷偷摸摸在微信上找来预定车尾灯的人。她说:“你一个灯下去,谢安青仨月工资直接没了。”
陈礼微愕。
看到车尾灯被换好那晚,她只想到灯要预定,费时费力,没任何一秒考虑过费用。
她从出生就没有为钱发过愁,想不到这里。
现在经人提起,她惊觉谢安青后倾靠在灯杆上发微信那晚,除了想藏住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是不是还去算过存款?
肯定不多。
光凭她要付那晚的酒钱,就知道她攒不住钱。
但她还是一声不吭把灯定了,不声不响开两个小时车跑来拿了,再默不作声找了个手艺比4S店还好的老师傅帮忙换了。
她说这是道歉,陈礼确定没有必要。
陈礼太阳穴轻轻地跳,下颌绷紧。
她自己当时没管车灯其实是准备回城之后找保险,最多明年保费涨点,花不了多少钱,4S店换出来的质量还有保证。
谢安青……
她是在笃定村里的老师傅能换得比4S店好之后才定的车灯吧?
她做事的周到程度不论从修排水渠,还是让谢蓓蓓带农耕土地登记表都可见一斑。
笃定之后查一查存款,和那把糖一样,全部掏出来去定一盏灯。
呵。
还说什么“喜欢,我就信你”,依她看,在给对面这个女人发出第一条微信的时候,她就已经打算跟她和好了,去瀑布,去看日照金山,反复追问她喜不喜欢只是有些爱钻牛角尖的人非要给自己一个转变态度的借口。
可你又不能说她做错了。
一直就那么犟的人,认准了的事,一整宿一整宿睡不着都不愿意改……到她这儿,只听到她一句“喜欢”就改了……
夕阳打在陈礼挺直的背脊上,陪她一同将事实回溯,延伸那晚被谢安青回完话就径直进屋那个举动打断的情绪。她的肩膀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有几秒心疼某人的荷包,之后嘴角悄无声息上扬。
对方没发现陈礼的走神和专注,兀自说:“就她挣的点钱,不是我说,谢槐夏才几岁,没必要每回来县城都给她买一堆吃的玩的,小孩子知道什么好坏,有……”
“小孩子知道开不开心。”陈礼打断。
对方愣住。
陈礼笑着,语气温和,但字里行间的态度清晰分明:“小时候不抓紧时间开心,长大就来不及了。”
陈礼这么说只是因为脑子里现在有“谢安青”,自然而然要替她说话。
说完,她不经意将谢安青和对方口中的另一个主角谢槐夏同框,无端端想起她们一起爬树刷牙,蹲在连廊下说口水话的画面。
那个时候的她们很像,幼稚得很可爱,可只需要把时间稍微拉一拉远,或者仅仅是谢安青站起来,反差立刻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