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陆洋看不起你,你也无所谓?
如果我现在遇到这种事,无法全身而退也连累了他,甚至连累你们和老师,他就看得起我了?你能一直愤慨一直不肯回头,是因为你有底气,但这些东西对很多人来说都太奢侈了。
老师以前也有过很辛苦的时候。
“程澄?”
陈院出声将他的思绪从回忆里拉回来,也许是意识到自己长时间不说话是挺失礼的,程澄下意识地说了一声,“抱歉。”
陈院语气又温和了些许。
“前线很多人都说心理压力不小,你也自己多排解调整,别太累了。”
“我明白。”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一团混沌。
班车开到站了,程澄看了一眼慢慢地有序下车的前排同事,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提了一句。
“之前不是说过年的时候,要去老师家吃顿饭嘛,谁知道发生这个事儿,等回去了我去看看您吧。”
从背包里拿出伞撑开,程澄踏进雨里,听到手机里空白了一下才传来一句。
“好。”
岁月将所有的不甘和激烈全都冲淡了,收起手机的瞬间,程澄只感受到一阵阵还余留着的淡淡心酸和说不出的沉沉郁郁,也许是最近生死离别如常态般天天都会在眼前上演,的确能改变一个人很多的想法。
短短一段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却让他感觉像是走了很久,即便撑着雨伞,也是半身湿透。
清晨,这阵雨依然没有停。
陆洋的手里握着的是关珩从军医大医疗队的护士姐姐那里讨来的旺仔牛奶糖。他接过后没有吃,在入睡前一直看着,心里在想着望望的事情。
也许是入睡前的思绪纷乱,所以难以避免的,睡得不安稳,倒也不算是做噩梦。只是意识悬浮的时候,像是坠进一根狭长的万花筒里,光线不断折射,光影斑驳凌乱在他的视线里流转,所有图像光怪陆离,遥远又虚幻。
他的身体渐渐变轻,他又像是清醒过来一样知道自己是身处梦中。
清醒梦。
陆洋回到了那天晚上,林远琛稳稳地背着他回到家里,帮他上药,坐在沙发上任他靠着睡着的那一次。
那一觉他实在几乎脱力后睡过去的,他睡得非常沉,可是蜷缩的姿势别扭,第二天醒来很难受,也很疲倦。
但他现在就像是再次感受那一场睡眠一样,身上是被藤条鞭笞过后几乎散架的疼,药物温和却还是难忍,林远琛身上衣服有洗衣液的味道,没有拉紧的窗帘透进光线,他下意识地往温暖的地方挪着身体,脸埋在林远琛手臂与沙发靠背间的阴影里,一切都很安定又熟悉。
结果真正从沙发上醒过来的时候,的确感觉很累,就像是没睡着一样,陆洋睁开眼睛,有些扭曲的姿势让他脖子都有点酸疼,抬起视线,他看见了身边躺在躺椅上的林远琛。
在晚班出来之后,两个人就一直在研究着这个还未出世就等待着医生救治的孩子。
桌边的电脑里,输入锁屏的密码后打开来还是那份资料。
陆洋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不想打扰到老师休息,三包咖啡粉一起倒进杯子,灌上热水,是苦涩的气味。陆洋拿过一旁的纸笔,盯着屏幕上之前一次次的检查结果,开始描摹出心脏血管的模样。
这个孩子的母亲现在在学校附属医院另一支医疗队负责的病区里接受着治疗,材料送过来的时候有些仓促,现在也在渐渐补齐。
望望当时就算做了血管的改路,做了循环的修补,有更多的血液流进左心,呼吸也得到改善,但是弥漫性的病变不可逆,到最后还是心力衰竭。
陆洋一次次计算着入路的角度和做法,又一次次用橡皮把画下来的东西擦去,皱着眉头重新思考。
“有一个点,你明显没有考虑到。”
林远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一直没出声音安静地站在陆洋身后看着他工作,手里正端着他刚才泡的黑咖啡慢慢啜饮着。见小孩子转过头吓一跳的表情,有些憔悴的脸色也难得露出了一丝有点幼稚的笑意,但很快也收了回去,认真地说起自己的考虑。
“现在需要有符合标准的负压新生儿病房,而且对于是否被传染还不确定,但到时候肯定是需要三级防护在特殊手术室里做,你要考虑到操作难度。”
这样的小孩在分娩出之后,为了保障心脏功能,需要一直静脉注射药物让原本在出生后就应该闭合的动脉导管,一直处于开放状态,而尽快接受手术治疗是唯一的生路。
婴儿胸腔心肺本就比大人窄得多,在层层防护下去进行高难度的精细操作更是艰难,而一旦有差错就是灾难性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