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没有用?”林远琛静静地看着他,并不急着催他,也并不急着要一个答案。
“归根到底,是我没有能力。”
“陆洋,你不能这么想。”
“我还是不行,这些事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救不了人的......”
林远琛看着他。
陆洋的脸上终于无法遮掩地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手指紧紧抓过头发,掌心扶着额头下一秒又捂过双眼狠狠揉擦着,整个人焦虑不安又悲痛后悔,双手一次次紧握成拳,指节都紧得泛白。
“我知道我从事这个行业不算久,但无论在心外还是在急诊,我跟过的都是非常优秀的老师,所有的药物,所有的处置都没有错,这里接触到其他医院市一的,中山的,仁济搭班的老师都没有说过有出错......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刚进来的第三天,有个阿姨刚送过来就需要抢救,我都没得及问清楚她的信息,也没来得及查清楚她到底怎么会......这些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走,又一个接着一个地来,我好像做什么都起不了作用,看的是对方的运气一样。”
说到这里,陆洋吸了下鼻子,露出了一个非常非常苦涩的笑容。
“吴乐妈妈走的时候,我觉得我18岁那一年选这个专业,后来那么努力考研要考985,要考到顶尖的医院,直到现在十年,十年来就好像是一场笑话。”
身上刚才那一点疼又算什么呢,陆洋闭着眼睛,紧抿着嘴唇,拼命地忍耐着早就在内心奔溃的巨大痛楚。
“可是我又觉得,我......我如果能快一点,能够像老师那样厉害,可能他们也会多一点机会,也会......”
“洋洋。”
一字一句都破碎得像是逼迫自己一般地去表达出来。
想把他拉起来,让他坐着好好讲,可陆洋的身体突然变得很重,就像是偏执地要跪着一样,林远琛便只能伸手将年轻人拥抱进怀里,也将那早就崩塌一般失控的眼泪全部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年轻的医生是需要引导的,身体的疲惫下,心理也面对着极大的考验,褪下那一身白大褂,大家都只是普通寻常的人,情绪始终绷在极致,任何人都会崩溃。
哭声是极力压抑着呜咽,哭泣其实从来不应该被视作一件羞耻的事情,但林远琛不再开口去劝他放松不要克制,只是一下下轻轻拍着他卫衣下瘦削的背脊。
陆洋说到底是很骄傲的。
自己那么严格而超前的训练和培养,程澄那时候也肯定不吝啬于夸奖,很多危重抢救也带着他,没有保留地教导他,小孩子也聪敏勤奋。所以一直以来陆洋在专业上,其实是很自信也很骄傲的。
也许是因为这样,在挫折和困难面前,他才会那么隐忍和自持,不轻易流露,也不轻易承认。
过去的一切经验积累都被挑战,一次次地看着自己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多糟糕,林远琛可以理解。
口齿因为哭声而模糊了很多,但他还是一直听着小孩子一句一句断断续续地说着。
“那个年轻人的症状很像爆发性的心肌炎,我看着他的心跳慢慢没的,什么药物都不起作用......”
“孙大爷旁边那个病房原来是一个跟她同样年纪的老太太,她的儿子和儿媳已经......她不是这里人,她一直怕要付很多钱,跟她说免费治疗她也担心,因为她用的不是智能手机不懂网络,平常都是要回去老家去窗口办理医保报销,这一次已经没有人能带她去了,我们告诉她不用的,可是......”
“她也走了。”
陆洋一边说着一边像是窒息一样大口喘着气,林远琛便一直帮他拍着背,顺着呼吸,听他说了很久。
面对从来没有碰到过的严峻与压力,陆洋一直都是靠着紧绷去压制和维持,积攒了许久的那些零碎感受都被一片片拾起,拂开灰尘,放进破开山石的缓缓流淌的河水里,倾泻出来。
直到后来,陆洋的声音越来越困倦,眼睛干涩几乎哭不出眼泪,林远琛才叹息着扶着他,让他好好躺在床上,又帮他把被子盖好。
眼角依然湿润,眼睫都因为被泪水浸润过而湿漉,林远琛看着他这样,眼底也坦诚地流露出心疼,伸手又帮他掖了掖被角。
负面的晦暗的情绪总归是发泄出来要好很多,看着小孩子终于像是卸了负担一样平和着脸庞睡过去,甚至有点轻微的鼾声,林远琛才拿上外套从房间里走出来。
刚走出房间,手机里面就接收到了其他医院发过来的一份患者资料。
小小的轮廓线条,一看就是幼儿甚至是新生儿的心脏,而且越看越莫名觉得有几分奇特的熟悉感,林远琛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班车已经快到了,便一边看一边向电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