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琛离得很近,就像是在手术室里在台上那般相对站着,防护下带着潮气的呼吸近在咫尺。
第一次切开心包,第一次缝合缺损,第一次缝扎左心耳,第一次缝合人工血管与降主动脉......
其实难度而言,跟很多复杂术式相比并不算高,可这一刻,陆洋的手心也难免冰凉。
“导丝进多少了?”
“30。”
“小心,小心血管壁。”
“好,导管进。”
一点一点送入将身体连接到仪器的导管,即便是这样手术本就讲究效率和速度,他的操作时间其实很短,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来,继续。”
林远琛的声音依旧沉着。
半个小时后,ECMO开始转机,瞬间拉高了吴乐母亲卡在悬崖边上的血氧。
“现在基本恢复到96,97,”会议室里,陆洋抽了张面巾纸对着电话那头的吴乐说着,“现在上机三小时了,情况蛮稳定的。”
“好,好,我知道了,谢谢,谢谢。”
吴乐应该是在楼道里,趁着工作的空隙接的电话,声音有些空旷,陆洋想了下还是又叮嘱了一句,“你注意休息,不要想太多了,我今天下班前会再跟你通个电话,说一下情况的。”
“好的好的,谢谢师兄,谢谢师兄。”
女孩子这段时间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哭着说感谢的话,电话那头传递来的每一个字都紧紧抓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陆洋挂断电话,看着屏幕上的现在显示出来的所有体征监测数值,头脑一阵嗡鸣。
也许是太饿了吧。
正想着,身边的位置就有人坐下了。林远琛把那个焖烧壶提了过来,知道陆洋爱喝粥的习惯,他跟程澄都没舍得动。
“吃吧。”
青菜碎焖得有点泛黄了,但是青菜香和在粥汤里撒点盐,热烫着吹一吹,入口温和朴素,安定心情。
“你还真是个广东人。”
“...也不是每个广东人都爱喝粥的。”
林远琛笑了笑,但很快的,他的神色也严肃下来几分。
“陆洋,你还承受得住吗?”
陆洋看着他,这不是林远琛来之后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但陆洋还是选择了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也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有的时候是会比较累,但我还好,没事。”
看了他一会儿,林远琛环视一周,大会议室内毕竟还有别人在旁边,所以他也便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他伸手按了一下陆洋的脑袋。
“小兔崽子,胡子都没刮干净。”
接下来到第二天都算平静,ecmo的运转平稳,之前预估会发生的一些异常情况也都没有发生。
陆洋交班之后回到酒店,躺在床上,收到林远琛刚到医院不久就发过来信息。
情况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他的心里也稍稍放下一点包袱,把信息转给了吴乐。
ecmo作为危重症挽救性的措施能让患者的肺,心肺,循环得到休养生息,能支撑患者度过最艰难的状态,在这次治疗中,是作为最后放手一搏的选择。
只是人们总是带着期待,希望奇迹的发生,可是现实却往往残忍。
陆洋是在夜班准备交接的时候,听到病房再次传来的急call的,那时他刚准备踏进第一道消毒门。
在一个小时前还稳定的12床再次滑向了危险的境地。
抢救,就这样发生得突然而全无预兆。
“12床!12床!医生!”
疾步奔跑时闷窒的呼吸,视线里一次次晃眼的苍白灯光,就像无尽拉扯着他的看不见的力量。
关珩站在病床边,一边双手叠扣按压着,一边声音嘶哑,“阿姨!阿姨!你坚持一下啊!坚持一下啊!想想吴乐啊阿姨!”
手忙脚乱,无数身影重叠。
“升压下了没有!”
“已经下了!”
监测预警的声音尖锐刺耳,血压在短暂的两分钟内高压和低压都已经跌到了红线以下。
“麻科的老师过来了!”
“接总控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陆洋的喉咙却一直如同烧灼,他的后背湿透,视野几乎被水汽模糊。
药物一管接着一管泵入输液的管道,艰难地支撑着不停坠向崩盘的生命。
应激性出血?
血流动力崩溃?
血栓?
循环衰竭?
到底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什么啊!
即便一直都在不停工作,可是陆洋的身体一阵一阵地发着冷,面容和指端就像现在医院的墙壁一样苍白。
片刻后,程澄和另外两个教授都进入了病房。
这一次接通吴乐电话的时候,陆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窗户打开,面对着黑夜,他呼吸着几乎冷到彻骨的空气,许久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