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脱下一层防护物品,便是一阵不敢松懈的消毒,陆洋坐在休息室里,连拿起桌上水杯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短短的一个多小时里还没确定急剧恶化的原因,患者就变成了逝者。
陆洋刚才就站在床边,看着护士夹着棉球塞入他的口鼻和耳道里,然后将所有创口缝合,穿好衣服,白布一裹抬进袋子里,放在推车上送出去。
床位立刻擦拭、消毒和照射,所有用过的东西全部装袋运出。
一个活生生的人,离去得那么轻易,那么悲壮又如此渺小,孤独,凄凉。
管床医生犹豫了一下再次拨通家属的电话,想要谈一谈遗体捐献的事情,不到三分钟通话结束,从家属歇斯底里的音量和对方医生的脸色上也能猜到结果。
陆洋在这个时候几乎是下意识地摸出了自己的手机,停留在了林远琛的微信对话界面。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拨出电话。
并不是任何时候都有老师可以依靠的,他必须要成为独立的成熟的医生,就像在急诊工作的时候一样。
一年的成长之后,他不能比那个时候差,也不能比那个时候软弱。
陆洋紧紧攥着手机,仰头看着苍白的天花板许久,才渐渐压抑下内心悄然走到悬崖边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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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乐的电话是在第二天一早打来的。
她已经联系上了母亲,之前母亲一直居家隔离,在小区门口晕倒被送到医院,又被转到了另一家医院,手机停电一直关机,现在情况好转一些,在照顾她的护士的帮助下,终于有了联系。
可是她妈妈的情况还是不太好,已经上了鼻导管辅助吸氧,人也没什么精神。
“不过好歹找到啦,”难得有这么一个好事,陆洋最近一直低沉的脸上也多少有了点明亮的色彩。
关珩今天却格外沉默。
“昨晚,王姐走了,就是我接手的第一个病人,那个大姐。”
“她本来都好转了,还能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愿不愿留在武汉给她做女婿,昨天晚上,突然就走了。她女儿问,为什么会突然恶化,没有人能够明确的回答她。”
面前是大桶的香辣牛肉面,关珩不太能吃辣,一般是不会选择辣口味的,但他现在一直在猛吃,辣得受不了的时候,就灌两口矿泉水。
“我下夜班太饿了,你帮我再去拿一桶。”
陆洋有些担忧地望向他。
“去拿吧,我真的很饿。”
可在陆洋站起身时,他听到关珩低低地压抑着不甘的叹息。
病床是生死间拉锯的边界,他这声叹气像是对无能无力的歉疚和自责,令陆洋感同身受。
晚间,蔡阿姨的心率,血压和脉搏开始断崖般地下降。
程澄换了防护服,进入了重症监护室,一边做着急救措施,一边透过监控跟会议室里坐在前面的专家们交流着情况。
“这个患者本来就不好,她本身基础疾病多的情况下又做过两次大手术,这样患者那一旦有什么问题,她体内整个系统是崩溃的。”
“诶,程主任,你看她现在超声能定位到......”
“现在肯定来不及搞这个了,程主任,你看一下要不先把去甲给她提到20ml看看......”
争论着,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被无尽地拉长。急切,激动,焦虑,紧张,所有紧绷的词汇在这一刻都不算夸张。
陆洋没有随着晚间交班的同事回去酒店,而是打算在这里跟着程澄等大夜班同事到了,进去之后一切顺利交接,再跟班车回去。
他在医生休息室里盖着程澄的那两件军大衣睡了一会儿,疲累得连梦都不曾做一个。
醒来后,迎接他的是蔡阿姨走了的信息。
脑袋“嗡”的一声,像是之前熬夜之后早起时,被人用棍子敲了一棒一样的闷痛。
陆洋匆匆忙忙披上白大褂,开了水龙头,随便洗了把脸,就走进了隔壁办公室。
程澄开着窗,吹着一阵阵寒夜里湿冷入骨的风,胜过烟草带来的辛辣与清醒。
陆洋低着头没有去看他的表情,程澄也一直没有说话。大概过了几分钟后,他才开口。
“我在急诊重症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速度,病人就像是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你以为我就见过啊?”
程澄反问了一句,捏了捏自己紧皱的眉间,又继续说道。
“刚才跟她家属说了,但还没谈,你现在联系她家属,跟她家属谈谈吧,委婉一点。”
用的是统一分发的手机,这个号码也许现在蔡阿姨的亲人们再也不愿意接听了。
但电话在长时间的等待后还被接起了,陆洋打开了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