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琛坐在他桌边的椅子上,靠着座椅的靠背,身上原来穿着的西装和大衣已经换成了洗手衣和白大褂,应该是去心外icu看过后就直接过来了,他正在回复着手机上的消息,听到床上翻身的动静,抬眼。
“醒了?”
陆洋坐起身,拿过桌上的保温杯拧开,里面是自己晚班时候装的热水。
“主任。”
“你手术完,洗了澡换了衣服就躺在ICU值班室里睡死过去了,程澄把你弄回来的。”
弄?怎么弄?陆洋眼里露出一丝惊恐,生怕是丢人的方式。
“背你回来的,”林远琛看他表情瞬间一变觉得好笑,但又紧接着问了一句,“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有,估计就是睡太少,加上之前那点低烧,”陆洋有些尴尬地应付着,话音一转,“主任,韩教授那里...他......”
“他说谢谢你,虽然床边开胸手术很凶险,但是那个情况,病人体内凝血状况那么差,加上吻合口的渗血随时可能会崩,还好你足够敏感,”林远琛说着话,目光也渐渐柔和下来,“紧急事态下,住院总可以拿主意的。”
“只是怕病人不知道能不能过感染这一关,”陆洋不太习惯这样单独相处的空间,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发。
“如果你不敢做,等到他来再送手术室或者再床边手术,病人连闯感染关的机会都没有。”
林远琛说着把手机放在桌上,摆出了一副要跟他详谈的态度,陆洋下意识的紧张和逃避在林远琛眼里无从躲藏。
“陆洋,跨常规关联科室请人的话,你要知道程澄来是情分,不来是本分。工作上,不能掺杂太多的情分,就算你知道程澄是胸心外科出身,做过多年的高难度麻醉,你也需要慎重。”
林远琛说着,语气里带着提醒也是教导的分量,陆洋虽然坐在床上可以跟他对视,但是一直低着头应答。
“你让程澄来救麻醉的场,你仔细想想看,对自己科室,对麻科调过来的医生,对程澄合适吗?”
“我自己对手术也没把握......麻醉调不出上级人手,来的住院医给药也很怕出事,我才......”
“那麻醉科的住院医没有把握,自己就会呼叫她科室的二线过来。”
话语里加重了力度。
陆洋呼了口气,其实心里也明白林远琛话语里的意思。
“我明白,我以后会注意的。”
林远琛不用刻意解读,都能看得出来那双眼睛里,因为在猜测自己会不会动手而一直没有褪去的迟疑和戒备,他轻轻叹了口气,大概是斟酌了一下之后才开的口。
“你之前说的很对,我不是你的老师了,那些方式也不应该再对你用。”
“你回来以后,几次对你动手,我跟你道歉。”
陆洋的目光始终盯着医院里每间值班室和休息室里千篇一律的纯白床单和被子,有些摸不准面前年长的人在前奏话语后,具体想要表达的意思。
“陆洋,包括那一次打你,是我的错。”
横亘在两人面前的时光与回忆,在那场慌乱又不堪的结束里伤痕累累,陆洋从来不愿再被提起,不愿意去回忆当时自己经受过的疼痛与狼狈。
医学上,他处理过人体心脏内外各种各样的缝合,进针牵拉,可以吻合伤口,缝线也可以被肌肤吸收。
但人心不一样。
林远琛主动把这层永远无法愈合的缝合口扯开的那一刻,陆洋只觉得自己也像是被二次开胸了一样,顿觉窒息。
“我用自己的方式教你,却没办法在你按照......”
陆洋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声音虽然很轻,却每个字都带着尖锐的刺痛。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年轻的眼睛里含着颤抖的水雾,也包含着沉淀在岁月里,即便是再厚重的积雪也掩盖不住的一声声不肯遗忘不肯放弃的质问。他可以接受付出代价,可以接受被放逐,可以屈服于规则。
但人总是会执着于要求一个原因,不惜在每一个迷茫的日夜里,在每一个漫无目的的路口,苦苦追问,纠缠不休。
为什么?
林远琛其实也想这样问,在每一次接到急诊传上来的三线会诊,都下意识转给别的主任下去看的时候,他都在反复地问着自己。
为什么明知道你是正确的,还要下那么重的手打你,打到就算隔着门都要让别人知道?
为什么明知道在人命面前比起不想得罪大教授,不想承担风险的自保和冷漠,你愿意尽全力去拼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多么可贵,但还是要否认你,放弃你?
你做得那么好,看到手术录像的时候,连主动脉破裂这种危机情况都敢补救,如果不是患者隐瞒之前误认为是心梗而服用过大量抗凝药,术后复温时弥漫性出血止不住,那会是你第一次独立主刀夹层还是在破裂情况下抢救成功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