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过来咨询过,是你跟家属聊了移植的事情,是吗?”
陆洋也跟着放下了杯子,稍微端正了坐姿,点了点头,“是。”
细微的沉默让空气凝滞了一下,陆洋主动问了一句,“我的判断是这样的,是我说的时机不对吗?”
“没有,你不说的话,我现在也准备去跟家属谈这件事。”
心脏移植,意味着前面所有的努力都走入瓶颈,能够起到的作用只有维持,等待供体的漫长时间成了最后的答案。
婴幼儿心脏移植的案例,全国一年的数量屈指可数。
陆洋脸上的挫败和灰心在林远琛面前没有隐藏,缓缓地从目光里流露出来。
“第三例那个法四的小孩如果顺利的话,两天左右就能出重症室,他恢复得很好,刚才已经拔管了,还说他饿了。”
林远琛估计是去监护室看过,说的时候笑了笑,笑意很浅,话语又转了回来。
“所以陆洋,我希望你能够用正确的心态去面对这件事情。”
面对会有失败这件事情。
“他们做了很大的努力,她的母亲......”
“你也做了很大的努力,陆洋,”林远琛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他的眼睛,耐心而沉稳,“本来我想请我的师兄过来看看,但其实我心里也明白没有意义,无用功,徒劳,无法控制,这些词在医疗过程中都是有可能会发生的事。”
尤其是这种踩在生死关头的病症与治疗,能给的永远是数据上的比例,是尽力,是尝试,而不是承诺。
陆洋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老师,目光里一直都怀着纤细的几乎不可查的动摇。
“如果一开始我们做传统的改良norwood手术,或者......”
“那你可能就会后悔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都是一样冒高风险的手术,甚至......预后可能更不理想。”
林远琛停顿了一下,斟酌之后才说道。
“就像主动脉夹层的病人,有在手术台上救回来的吗?有。有救不回来的吗?有。有些人可能年轻却第二天就支撑不住了,有些人甚至发生你两年多前那台手术一样的意外,都能活下来。”
陆洋一愣。
血管因被误操作破裂而紧急接上的体外循环,在止血的时候已经完全紊乱的凝血内环境,占满了视线的殷红,所有的一切都浮现在眼前。
“明明都做了,明明刚才都没有问题,明明有希望的,为什么?很多次我们都会有这样的疑问,因为病情进展,个体不同,对疾病的控制和认知这些都会是因素,失败和教训,其实是伴随着我们整个职业生涯,都需要面对和学习的课题。”
林远琛说完站起身,指了指他面前的杯子。
“喝完了,就去看看那个法四的小男孩吧。”
临床从业,其实哪怕是第一年,在医院里对于生死也一定有过多次目睹,但是经过自己手上的生死,分量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林远琛在离开前,片刻的迟疑后还是走了回去,站在陆洋的身边看着仍旧坐在沙发上有些怔愣的小孩子,伸出手揉了揉他一头乱乱的头发。
“我们还没放弃,还在坚持,但是无论发生什么,这次老师在你身边。”
声音虽然依旧是低沉平稳,但是一丝隐约的温和还是透过话语传递了出来。
陆洋站在PICU里,检查过小孩的情况,听过心音,看过所有的监测数值,瞧着小孩子已经有些恢复清明的眼睛,戴着氧气面罩看着现在身处的环境有些好奇又有点恐惧,但被护士哄逗的时候,还是会露出一点点笑容,感叹了一句倒是还算好带。
“还没到时候呢,如果恢复得好反应过来,再待个一天就要开始哭闹找妈妈了,”一边的picu的值班护士笑着反驳道。
这边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心肺血流,呼吸都在好转,嘴唇和四肢末梢的轻微紫绀现象也都在消退,血供氧合都有改善。
这几乎是最近最好的消息,陆洋松了口气,走出监护室的时候脸上也明朗了几分。
隔壁新生儿监护室内,之前会诊的上级医生很多在这个点还是又过来看了一眼,长时间的药物支持下数值稍稍都有回升,陆洋站在玻璃门外暂时没有进去,看到林远琛在里面也是一直在跟新生儿科的科室主任讨论着,估计是药物用量和选择。
陆洋看着,目光一直追随着里面师长的身影,像是只有在这样远的距离下,眼里很多的情绪才能够坦诚的流露出来。
玻璃镜面上倒映着的眼神就像他在刚刚跟着林远琛学习的时候一样。
几秒后,陆洋转身进去准备间,打算换上无菌衣消毒**内。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的时候才发现母亲刚刚打了三个电话过来,自己在PICU里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