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洋的语气诚恳,他知道林远琛的说一不二,但心里像是浮在水面踩不到底的不安全感,让他还是没有办法坦然接受面对,本能地选择了回避。
“现在这个孩子,如果术中探查没有意外的情况,按照之前的经验和做法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是觉得就算这个方式可能对于肺循环可以带来更好的效果,但没有足够把握的情况下,我不认为可以临床尝试。”
以为林远琛会因为他的优柔寡断而生气,然而,空白持续了一会儿都没有声音,陆洋抬眼看了一下坐在面前的老师,对方只是微蹙着眉,一直在看着自己。
“我来负责。”
“这不是负责的问题。”
陆洋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急切,林远琛却一直都是沉着而又冷静的口吻。
“临床上很多治疗就是冒险尝试去争一些生机。”
“但这个孩子可能只需要按照之前的做法就可以了。”
“你的想法也许可能能够帮助他大大地降低梗阻发生的可能,避免再次手术。”
林远琛看着因为自己的反驳,脸上越来越掩饰不住着急的陆洋。
“你想清楚,自己是在顾虑什么?”
一双眼睛的眸光像是探照灯一样锐利而深邃,望着他,仿佛一定要探究到一个答案。
在顾虑什么?
陆洋有些语塞。
扪心自问,是啊,他在顾虑什么?
那对夫妻的状态并不理智,对于治疗的认知和理解也非常有限,万一有什么意外,林远琛是因为他的设想和方法冒的险,他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
更何况,手术上冒险后失败的感觉,他亲身体验过,那些挫败,迷茫,破碎和昏沉,任何会把他带回到之前那个噩梦里的事情他都会下意识地躲避逃离。
更何况还有随之而来的纠纷与纠缠,变成谈资,被围观议论,对职业生涯的影响......
不要说他当时的辛苦和艰难,梁教授在那件左心室破裂的事之后虽然也坚持工作了一段时间,但是压力过大,情绪也一直都不好,后来也申请去了下级附属医院,调整一下状态。
意外对于事情中的任何人来说,都是痛苦的。
看着陆洋瞬间煞白了的脸色,林远琛意识到自己也许无意间还是又踩到了那些伤处,目光移开,开口的时候语气也带了些歉意。
“忙了一晚上了,现在有点时间,去睡一会儿吧。”
林远琛说着站起身,他也打算收拾一下回家一趟,今天下午大学里还有课,结束之后也还有会议。
额前一点碎发,因为太久没有修剪打理,微微刺到眼睫,像是遮住前路的帘,陆洋抬起头,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
“我不想老师因为我还不成熟的想法去冒险。”
林远琛回过身来望向他,陆洋也继续说着。
“我知道,老师经历的风浪肯定比我多,但我不希望老师这么做。”
说到这里,陆洋也站了起来补了一句,“......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
在专业上这样坚持反驳林远琛,是陆洋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所以把话说完的时候,年轻的医生反而更加紧张,连视线都不敢相对。
林远琛手里拿着的是自己休闲外套,上面灰色的暗纹交错,落在眼里,倒是莫名的有几分符合自己的心境。
说话也带着叹息。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见对方并没有发火,继续收拾东西准备下班,陆洋也点了点头,微微欠身就打算出去,又突然被林远琛叫住。
“还有件事,办公区域你自己知道的,注意一点,万一家属拿着个手机在录在拍,转头发到网上去,医生上班时间打打闹闹,你就知道麻烦了。”
年轻人立刻郑重了脸色,低头道了句知道错了,也就被放过了。
林远琛看着陆洋走出去的背影,眉宇间渐渐露出一直掩藏着的凝重和晦暗,沉思了良久。
有些时候,阴影一旦形成,会像无法驱散的梦魇一样时不时就出来作祟,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挥之不去,终变成日后隐形的枷锁。
早高峰将整条路堵得水泄不通,林远琛侧过眼眸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
疲累着还满脸愁容,心里泛开一点隐约着若有似无的苦涩。
陆洋回到科室,关珩怕自己害到朋友,见他一出来就有些关切的凑上去,看他脸也没红,走路什么的也正常,才松了口气。
倒是陆洋有些无语,笑着拍了拍他的背。
“他又不是暴力狂,说了一下而已。”
关珩的眼神立刻变得有些许怪异,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以前可不是这样。”
陆洋愣了一下。
“不过人也是会变的,你们最近可能都变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