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告,公立医院跟一般的企业是不一样的,结果肯定不乐观。产科今天就已经把新的住院总医师提上来加群加微信了,明天的反思会一开,过两天追思会一开,几句不痛不痒的讨论,然后这个人的身影和回忆,便会从医院如同被慢慢淡化了一样直到彻底抹去。
电视上的医生,艺术作品里的医生似乎都是那样光鲜亮丽,那些高学历高职称的医生好像很多都活得非常体面,但是那样的人凤毛麟角,医院里更多的是底层签着劳务派遣和雇佣合同的员工,即便没有很好看的履历,即便不是出自名校,他们也在拼命努力,希望能早点考上更高的职称,争取下一次能聘上的机会。
更多的都是像老刘这样的人。
“我觉得很害怕。”
他有意向的老家的医院朝八晚五点半,因为病人很少,夜班排班也合理,周末休一或一天半,三千多不到四千块钱一个月,甚至直接转行,不好吗?
他在这里的医院看着这么多人都在奋斗,看着集中了这么多优秀医生的地方在这一天冒着这么强烈的寒意。
“是我不配留在这里。”
落下的这一记藤条将他抽得完全撑不住身体,直接手臂一软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闷的痛呼,疼得太久似乎也像麻木了一样,手臂四肢的力量都仿佛被抽离,陆洋艰难地撑起身子重新回到了姿势。
林远琛看着他的狼狈与痛苦,似乎也看到了在他的身上倒映出自己的无力和无能,他的内心翻涌挣扎,最后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深深地叹了口气。
“陆洋,你真的只是想帮他们吗?你是想较劲。”
你巴不得毁了自己,你只是想彻底毁了你自己而已。
说到底,只是你不想接受重新开始的可能。
“但我没想到,你再叫我老师,会是在这么讽刺的时候。”
陆洋没有出口反驳,也没有承认,依旧是一副愿意承受所有责难不会退缩的样子,眼里满是狠倔偏执。
林远琛看着他依旧撑在地上,别开了眼神,眼眸再也没有任何的遮掩,流露出如同沉在海底一样,望不见底的伤心。
“起来吧。”
窗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了一层薄雾,好像春末左右有几天是会在夜里起这样的雾气,会一直绵延到清晨,朦朦胧胧的,把原本远处清晰的景象画面全部都蒙上了水汽一样。
道路的灯光与远处高楼大厦的灯火都变得遥远。
转过身去的林远琛给了陆洋足够的自我整理的时间,再次相对的时候,两个人似乎都已经平静了很多。
疼痛的剧烈,站起来那一刻的动作拉扯都能清晰地感知,渐渐其他的情绪慢慢褪去,他才更真实地感受到身后有多痛,臀部应该已经被抽破了皮,痛得他连站立都似乎要花尽意志力。
“裤子脱了,帮你上药。”
林远琛看出了他的艰难,现在也有些懊悔自己刚才没有控制力气,眉头紧皱着脸上也露出一丝沮丧。
“不......不用,我等会自己回值班室,我也要换衣服......”
陆洋拒绝着,身体也无意识地后退了些许。
“这件事......”
“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如果你还打算做什么就全都给我停下来,我会处理的。现在,你跟我回去。”
陆洋一愣。
“很多走在前面的人,并不都是冷漠无情,也并不都是把下级医生不当回事的人,”林远琛看着他,轻轻一叹,“算了不谈了,先跟我回去。”
“可......可是我还要上班,我...我不能离开科室,我等会儿自己弄一下就好了。”
“陆洋,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了,”林远琛面对陆洋的慌张和明显的逃避,没有再多废话,直接说道,“你要是不愿意,那我现在就打电话让急诊随便上来一个值班的住院医。”
走路都很困难,每一步都忍不住一瘸一拐的,臀部肌肉因为行走而每一次牵动都变成了酷刑一样,疼得陆洋脸色都白了。
肯定破皮了,而且淤血肿得夸张才会疼成这样,陆洋的姿势有些别扭但是好歹在护士站挂着的交班表上签了名,坚持着走进了电梯,
在夜班值班的群里跟两个住院医发了几句消息,陆洋在电梯里抬头望向站在自己身前的林远琛,看了片刻微微的低下头,心里只觉得复杂。
今晚这顿打,莫名的让他想到了那一天。
想到了林远琛从北京回来的那一天。
直到半靠半侧躺着地坐在后车座上时,看着车窗外的夜色,陆洋的眼泪才恍惚后知后觉地流下来。
没有声音,侧着头全都流进了自己的外套领子里。
林远琛握着方向盘开着车,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一个长时间的红灯路口,才问了一句,低哑着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