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宠溺和纵容为面前的人堆砌出一座厚实的城墙。只是这城墙,是用来保护还是用来囚禁豢养便不得而知。少女并未迎上他的目光,衣袖遮盖下的面孔扯出一个讥诮的笑容。
“我不要什么衣裳,我想要一把弩和一位师傅。”懒洋洋地趴伏在棋盘上,哪里还有半分贵女的骄矜?
她伸手抓住男人的衣袖,十足的小孩讨糖吃的模样,逗得男人哈哈一笑:“好,明日便替你寻来最好的弩和人。甄胥也喜欢习武,也喜欢摸这些刀枪棍棒。”
他神色在追忆着什么,脸上挂着笑,看见少女好奇的模样,想起这孩子幼年时趴在自己膝头读书时文静乖巧的模样,颇有些感叹,叮嘱道:“甄胥当初舞刀弄枪,砸坏了院子里的石桌,还掀了御花园的几盆名贵兰花,被母妃罚了几回,每次被训的厉害了,便来我这里哭。学武是好,但可不要像她那般疯。”
没想到那般不正经的长公主还有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少女脑海里浮现出哭哭啼啼的小孩趴在哥哥怀里哭,把人衣襟都哭湿了,顿时忍俊不禁,便想缠着男人多讲几件长公主以前的糗事。
男人招招手,让她到自己这边,将她被自己的头发重新梳好。
一代帝王,放下刀戟,竟也拿得起红装吗?当年祁帝与皇后琴瑟和谐,亲自为爱妻描眉梳头,烹饪羹汤,不知羡煞多少人。少女不知男人把自己的头发梳成个什么模样,惊讶一闪而过。
男人手法灵巧利落,手中的簪子几下插绕,发髻便成型了。他神色温柔认真,如同寻常百姓家为小女儿扎辫子的父亲。恐怕整个天下,也只有两人有此殊荣,死去的皇后以及她?他当年,便是用如此宠爱溺毙了你吗?
男人还在断断续续讲着儿时与长公主的事情,这段被尘封的事情解封,遗留在岁月的纯粹时光就这样被一代帝王追忆的讲出,少女心情一时间很是复杂。
倒不是物是人非的悲凉更多,她的第一反应是想到了长公主的醉言:“人因感情而为人,居于人上而无情….你和他真像啊。” 或许醉的一塌糊涂的长公主不记得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了,这个像具体指什么,她不愿去想,这句话却像诅咒一般,常年伴随着她。是使她每每入睡便被噩梦纠缠。
梦中的男子也是如此温柔,抚摸着女人的脸,口中诉说着心中的爱恋与痴狂,然后用一把刀割断了女人细白的脖颈。漫天都是鲜红,女人身上的,男人身上的…..他还是那样温柔,沾了鲜血涂抹在女人嘴唇上,笑着说:“涂了胭脂的你真美。”
她伴随着噩梦醒来,常常身上沁透着冷汗。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温柔背后可怕的控制欲以及狠辣堆砌的猜疑。
他如今对她的纵容,不过是因为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掌控中。
对于这个亲生父亲,她不知道是畏惧更多还是恨意更浓。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厌恶?
为了逃脱噩梦,她学习医术,却无法治好自己的心病,只能疯狂的找事情做事,让自己无暇回想起最厌恶的记忆。
世人赞叹丞相之女惊世绝才,却不知都是无数个几乎无眠的夜晚堆砌而成。
偶年时期终日惶惶被人发现自己知道这个秘密。大些再想,皇宫满是眼线,她进了哪个区域,皇宫的主人又怎会不知?
或许他根本不在意自己这个误创的小虫子,亦或是他故意放人进来,让一个年幼的孩子目睹生母被杀,只为了警告和震慑。
他根本不在乎她心中是否有恨,在他掌控之下的仇恨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和自己最爱的女儿下一盘棋,是一个不错的体验。
而她,也朝他喜欢的样子发展,看似逾越的试探,以及拂逆,都在他的底线之上。
她从前喜欢穿红衣,是因为她喜欢骄阳的颜色;如今她爱穿红衣,不过是因为她心中的仇恨,早已为那人铸成了鲜红的炼狱,等君入瓮。
世人都以为皇帝对尚书令独女宠爱有加是为了笼络权臣。
众人所言最宠爱的邵熙帝姬都不如她受宠,并非夸张,而是事实。年幼时因为有所顾忌,他的宠爱不甚明显,等到他垄权没了顾忌的人,对她的宠爱便愈加明显。
自记事起,她便知道丞相夫妇并非她的亲生父母。一招狸猫换太子,用假公主的死亡换来她的苟且偷生,了解自己身世的时候,她曾想,我的父母是爱我的吧。那个英姿飒爽的皇后,会温柔的抱她起来喂她糕点,温润的皇帝则在旁边看着她们笑。
长公主说的不完全对,祁帝并非无心,只是他的爱,才是世上最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