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禾一愣,旋即又想起来曾经给他承诺过的那句“如果遇上危险,一定第一个跑掉”,于是讪讪道:“属下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嘛。”
“相王说你差点死了。”
“……”她随着李怀远的目光往不远处瞄了一眼,只见相王摸摸鼻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了句:“不用谢。”
“他说你传完话就晕厥了,现下生死未卜。”李怀远皱着眉头道。
沈今禾闻言差点真晕过去,相王未来可是要荣登大顶的九五之尊,这么喜欢看人家热闹真的合适吗?!
两人一阵沉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总不能指着相王的鼻子上蹿下跳:“你骗人,你不安好心。”
沈今禾顿了顿,只能闷闷地说起违心话:“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怀远蹙眉,用指腹按了按额角的青筋,也不知是伤口疼的还是人累倦的。
沈今禾正要说话,却听他道:“你没有添麻烦。”
似是怕她不信,又重复了一遍:“没有添麻烦,你很厉害,上京城再找不到比你更厉害的姑娘了。”
猝然被这句话砸得有些晕头转向,沈今禾定定地立了半晌,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眸中早已蓄了浅浅一层水雾。
十八年来,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星沉月落,风起林动,有人会在玉石筑成的长路尽头,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地朝着自己道,上京城再找不到比你更厉害的姑娘了。
她很难描绘这一刻的心绪究竟是怎样的,凌乱的,滚烫的,得意的,愧疚的……
五味杂陈。
这时,李怀远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氛围,将她打量了一圈道:“有没有哪里受伤?”
沈今禾心道,她只是传个话,又不跟人兵戈折戟地对决,怎么会受伤,不过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想起他右臂的伤口来,忙道:
“您肩上的伤不要紧吧?”那条裹伤的白布已呈血色,十分骇人。
李怀远正要摇头,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颇有些埋怨意味的声音。
“世子,您怎么又跑了!”
紧接着从后殿走出个有些面熟的医官,应是沈今禾在世子府见过几次的那位,医官后面还跟着眉头微拧的陵光。
见他伤口又在渗血,那医官气得直跺脚,将药箱往殿内的玉案上重重一放,朝门外的李怀远道:“世子若是不想要右臂了,就尽管折腾吧。”
为医者自是最讨厌不遵医嘱自以为是的人,很显然,李怀远首当其冲。
陵光向来不会劝人,只一言不发地跨过门槛将医箱打开,取出包扎的棉布和一堆止血的药膏,恭敬道:“就请杜医官再替世子包扎一回吧。”
“包了三回,裂了三回,老夫是力不从心了。”杜医官吹胡子瞪眼道。
陵光在一旁好言相劝。
寒露重重,东边逐渐泛起一丝白光,不知不觉天都要亮了,也不知道他这血淋淋的伤口疼了几个时辰了,沈今禾抬了抬嘴,终是没忍住劝慰。
“外头的事自有相王顾着,您还是治疗伤口要紧,总不能真不要手臂了,当独臂侠能有什么威风的?”
李怀远白了她一眼:“你这是在劝人吗?”
沈今禾从善如流:“自古忠言逆耳,谗言似蜜。”
他朝她走近了一步,抬了抬手,对面之人眨眨眼看他。李怀远的手停在她头顶上空,笑道:“现在怎么不躲了?”
沈今禾想起刚进世子府那会儿,他欲剥下落在自己发髻上的花瓣,她下意识便躲,如今他亲手摘着缠在她发隙里的枯水草,而她却再也躲不开了。
只是安静地站着笑。
李怀远边摘水草边道:“傻笑什么?”
“不知道,就想笑笑。”
“护城河里的水很冷吧?”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沈今禾正想说别摸,头发在水里泡过很脏,复一想,他的手也没干净到哪里去。
算了,谁也别嫌弃谁。
李怀远温声道:“我让陵光先送你回府,左右这里也没什么要紧事了,你到药房取些泡澡用的药膳,去一去身上的寒气,再煮些姜汤来喝……”
沈今禾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絮絮叨叨了,不过也没敢打岔,听罢只连连点头。
陵光已然说通了医官,一见李怀远语毕,连忙请他入殿坐下,解开旧的白布条扔的远远的,然后扯了沈今禾的袖口往外拉,边拉边关殿门,生怕他家世子又跑不见人影。
她与陵光一前一后走在出宫的路上,道路两旁的瑶花奇草灰败地耷拉着脑袋,广德门附近那座高耸的殿宇尽数化为灰烬,昔日的琳宇金阙一夜之间都作了土。
沿着昏黄的宫灯一路看过去,依稀能看见凤栖宫被南衙禁军团团围住,玉阶之上的雕花窗棱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