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伦理要求,时鸢一家不可以和捐献者家属有任何联络。对方医院已经完成了取肺手术,并派人紧急坐飞机将肺源送往S市,肺源抵达后,将立刻开始移植手术。
时鸢颤抖着签下了手术同意书。
这一次,真的是生死一线。
整场手术耗时四个多小时,时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宛如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内心的煎熬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直到最后一刻,病人被推出,医生精疲力尽地走出来,说手术很成功。
一家人这才如蒙大赦。
医生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什么术后还有艰难的排异期与恢复期,需要长期吃抗排异的药物……时鸢捂着脸再次哭了,她不记得自己这些天到底哭了多少回,眼睛早就肿了,可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这么艰难的事情都挺过去了,后面一定都没问题的。她坚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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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枫晚把疯狂给他打电话的那几个人,一个个从免打扰名单里放了出来。
加西亚在电话那头一顿狂吼:「如果你还想继续打比赛,就赶紧滚回来治疗!」
俞枫晚却依旧没有买机票,也没有去医院。
他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些什么。
后来,俞枫晚听到了时鸢父亲手术成功的消息。
……至少有一件好事发生。他想。
俞枫晚又一次回了S大。
已经7月中旬了,白天的时候学校里几乎没有人出没。北纬30度的盛夏,空气湿润而炎热,校内的梧桐树上传来蝉鸣声阵阵,放眼望去,极目绿意。
说起来,他已经不是这里的学生了。
俞枫晚忽然想到了时鸢写下的那篇《消失的村庄——回不去的「香格里拉」》。
他回到他们经常去的那家咖啡厅,时鸢曾在那里跟他说了这篇文章最初的构想。她说,故乡的山和水似乎和以前一样,又似乎不一样了,那些曾经在山里跑上跑下的时光也变得遥远。
她说,你过去的房子变成了大家参观的景点,你熟悉的酥油茶成了游客的打卡工具,村子已经搬到了山脚下,只剩下那么仅仅十几户人家……会不会很寂寞呢?明明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她说,年少的时候你跨越千山万水去寻找「香格里拉」,很多年以后你回到了故乡的「香格里拉」,却发现故乡已然化为了心中悠远、渺小的影子,再也回不去了。
她说过的话,俞枫晚都记得。
那个时候他只是用自己的勺子切了块蛋糕送进她嘴里,带着点儿少年人的小心思,然后看着她脸上的薄红从耳垂蔓延到脸颊。
俞枫晚看着熟悉的座位。不到一年前,他们两个就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当时那么喜欢那个人,却又不肯承认,总觉得自己还不够资格,但又忍不住话里有话,想要告诉她点儿什么……
如今,这里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
却又哪儿哪儿都不一样了。
俞枫晚缓慢地走去了当初举办音乐节的露天体育场。
腿部生疼,这几天一点儿都没有好转的迹象。
但他还是在很缓慢地往前走,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时鸢曾经在这里对他表白。在大庭广众之下。
虽然那会儿,他只是一个挡箭牌。
但后来女孩子对他说:「可是如果没有那一天的话,我不会跟你产生交集啊。重新回到那一天,我还是会站上去的。」
……
回忆起她说的话,俞枫晚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他老说她招惹自己。
可她却从不后悔。
就在这时,俞枫晚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那天晚上,在时鸢宿舍楼下的人。
对方也在这一瞬间看到了他。
「我们见过。」他走了过来,「你是时鸢姐的男朋友,对吗?」
俞枫晚与他对视,却没有回答。
「我想跟你聊一下,可以吗?」
俞枫晚「嗯」了一声。
他们在体育场的看台上坐下,两人相当默契地在中间空了一个位置。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谁?」李良问道。
俞枫晚不置可否。
对方并没有卖关子的打算,而是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我是时叔叔资助的学生。从八岁一直到十八岁,都是时家供我读书。」
俞枫晚微微怔忪,随后很快便想了起来。时鸢跟他提过的,她曾用压岁钱资助了贫困山区的学生很多年,而且是一对一的。
「其实我以前不知道这件事,我只认识时叔叔。每学期我都要给他寄我的成绩单,他会给我回信,结尾都是他写的古体诗,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劝我勤勉上进、好好读书。
「但我高一的时候,辍学了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