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们在同一个补习班上课,每周六上一天,那是属于我们仅有的固定见面的时间。”
“那天放学,她照常来找我说话。她看起来有点累,说她这个月的月经持续十五天了还没完,白天总是头晕,精力不足,她想去看病,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医院。我们商量着怎么找机会单独去看妇科。”
“我们一边说一边从教室向电梯间走,她突然说,她漏了卷子在老师那里,让我先走。电梯来了,我就先进去了,关门前我看到她经过了办公室但是没进去。我还在想,是不是老师不在办公室里。”
“然后电梯关门了。那栋楼都是补习班,差不多时间放学,电梯停了很多层才到。出口人群聚集,我听到了一些死人了的话,扒开人群去看,她躺在地上,身体扭成不自然的角度,血从头发中间流出来。”
陆效禹听到这里,握住了周宿的手。
其实并不是所有回忆都那么的糟糕,也有好的回忆:“我认识她是她爸妈带她来我家买药。她礼貌、温顺、满脸青春痘,大人说话的时候,她从不乱看也不乱动,喜欢低头,她说她觉得自己长痘痘很难看。”
“无从适应的青春期,身体皮肤的变化只是最抓得住的一个具象。”陆效禹能想象出来。
周宿微笑起来:“但我觉得她很可爱。很神奇,我以前从来没希望自己有兄弟姊妹,也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以后有孩子。我不喜欢孩子。但是看到她,我能体会到一种微妙的联结感。”
“就好像你对她负有责任。”
“她给了我一个机会,我本来不配拥有的,是她赋予我的,一个机会去体会男性为兄父的责任感和权力。”
“父权和作为父亲的责任,并非是天生的,而是被赋予的。从生物学上溯源,更像是女性赋予的。”
“她就像是我的孩子,又像是我的神。”
“亲眼目睹了你的神的死亡,是什么感受?”
“错愕。恐惧。愤怒。”
陆效禹把他揽到怀里。让他整个人都倚靠在自己身上。
周宿回抱他,耳畔是他们的衣物互相摩擦的摩挲声,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上那些陈伤同时也这么被一只手不断摩挲、感受,使得心房传来半痛半麻的感觉。
“顺便回答你上一个问题,雪妍死后,我就没想过自杀了。”周宿说:“之前,确实想过。”
陆效禹明白了:“你唯一的神陨落了,你就是最后一个传道者。你必须活着,你存在,她的道才存在,她也才存在。”
周宿用力地抿着唇,目光只剩下寒意:“我不会放过他们。每一个人,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一个惊骇的念头滑过陆效禹。
他豁然顿开:“孟肇元闹事,是你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有一个问题他一直没想明白——
孟肇元为什么会去精神病院闹事?他怎么知道周宿在那里住院的?
丁一闻只知道周宿在十一中上学,但他无从得知周宿在哪里住院。周宿作为灭门案的未成年受害者,他上学前的行踪和隐私一直被警方保护得非常好。除了警方,医院方和他自己,没有人知道。警方不会泄露,院方也不可能泄露给自己找麻烦。剩下的人只有周宿。
“你故意利用丁一闻把消息散布了出去,泄露自己的行踪,然后挑起孟肇元的怒火,唆使他闹事。你还把丁一闻引到了医院去看到了他。”陆效禹彻底明白了。要不然丁一闻不可能知道消息。
周宿狡黠地冲他眨眼睛:“我不得不说,丁一闻真的很好用。”
“你想为孟雪妍报仇。你知道有人要杀你,花盆和后门袭击案虽然让你心惊,但也让你看到了一个绝佳的搞死孟肇元的机会。你把孟肇元引来了高岭市,他非常符合要杀你的那个人的条件,又容易情绪上头,你知道真凶一定会栽赃他,你可以借这个机会把孟肇元送进去。”
“因为如果我是真凶,我一定会做同样的事情。”
“只要孟肇元来了,他就必死无疑。即使我妈不相信栽赃,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持刀想伤害你是确凿的,只要这一桩,就足够送他到牢里坐到死。而且,你还可以怂恿我妈两案合并。”
“事先声明,我确实也不想让陆阿姨压力过大。”
陆效禹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昨天,你怎么能确定保安一定会把孟肇元带进学校,然后让孟在我妈和校长面前行凶?万一孟没有忽悠保安呢?那他就走不到我们面前了。”
这是很关键的一环。
真凶应该只是怂恿孟肇元找机会杀周宿,但他不可能预见到后面陆百宁要求见孟,所以肯定不是真凶让保安带孟进学校的。万一保安说漏嘴了,真凶还有可能暴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