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先生。”司若推了推他。
吴延寿发出一声响亮的鼾声,顺成章地转过另一头去,接着睡。
司若并没有放过他,接着推:“吴老先生,我来请教你一件事。”
呼噜接着响着。
司若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出银针来,在吴延寿百会穴轻轻一刺——
“哎哟喂!”吴延寿捂着脑门叫了起来,“干什么,不让人睡个好觉啊!哦,是你啊。”
司若收回银针,朝吴延寿作揖:“吴老先生,学生有一事相问。”
吴延寿“哼”了一声,缩在那太师椅里,转身不看司若:“你上回这么说,可是叫我安排你进无患所里。这回又是什么事?”他摆了摆手,“我说了啊,上回是最后一回帮你,你们小年轻,不能什么事儿都叫人帮忙,得自己承担这点……”
眼看着他又要唠叨起来,司若赶忙开口打断:“是人麻的事。我发现人麻——似是一种毒。”他之所以敢这样开诚布公地将真相告知吴延寿,一来是确定吴延寿的确是个心无朝野的纯粹医者,二来也是因为眼下看来这个忙,还真只有吴延寿能帮得上。
他停顿须臾,果然看到吴延寿那种老人耍无赖似的神情产生了一些变化,他开始坐直,正视司若,面上也出现一些高位者总会有的肃穆:“你说这是毒?”
“十有八九。”司若的十有八九,其实就是肯定的意思——只是他向来不会把话说得这么死,“学生在无患所的谁冤种……发现一些药渣,里头有许多草药,学生不才,只能认出一两种。但是学生怀疑,这便是导致人麻之疫出现的罪魁祸首。”
吴延寿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司若,你要知道,你说这话是要负天大的责任的。”
司若朗声道:“我自然明白。”
“……好。”吴延寿沉思片刻,缩回椅子上,懒洋洋道,“你将那药拿出来给我看看罢。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鬼东西,连你都认不出。”
司若将药箱摊平,拆出里头的暗格——为安全起见,他带出无患所的药渣并不多,几乎不到一拳之数,为确保它们始终保持自己所见的状态,司若甚至没有将他们拿出来过。
“只有这些。”他对吴延寿说。
那些黑乎乎的,只隐约能看出一点深翠颜色的药渣被司若仔细平铺在台面上,纵使过了有一段时间,仍旧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啧。”吴延寿挠了挠头,“椒青草啊。”
“是!”司若的眼睛亮了,他知道今天自己是来对了的,“只是更多的……学生愚钝,只能嗅出一些相对平常的,活血化瘀的当归、桃仁①等物。”
吴延寿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好好的小子,司峪庭叫你做什么仵作……真是白瞎了这一身天赐的本领。”他懒洋洋地弯下身子来,伸手去捻开一些结成团的药渣,轻轻嗅闻,“这不是很简单……咦?!”
几乎在数息之间,吴延寿脸上那种慢悠悠的漫不经心便骤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与惊恐万分相结合的神态——司若从未见过有什么事情能叫吴延寿有这样的震惊,哪怕他初来宫中那一日皇帝将将驾崩都没有。
司若很快意识到:“这药,老先生从前见过?”
吴延寿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身手矫健地从太师椅上跳下来——根本看不出一点雨天风湿的模样,年纪大了身材萎缩,可吴延寿却异常灵活,他一手抓起几乎所有的药渣,重重攥了一把,又闻了好几下,口中念念有词——是司若听不明白的话,然后又在屋子里上窜下窜。
司若眉头蹙起,能让吴延寿如此谨慎……他心头突然一跳,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吴老先生!”司若轻喝一声,“你从前是不是见过这毒!”
一番手忙脚乱过后,吴延寿终于停下来了。
他回到桌边,一屁股坐下:“你确定,这是从无患所带出来的?”
“半分不假。”司若答。
吴延寿面上闪过片刻迟疑。
半响,他提起茶壶,就着长长的壶嘴就往自己嘴里倒茶,“咕噜咕噜”喝了好大一口,方才接着开口:“我见过。具体来说, 这是我的老师和我一同研制出来的。”
“不是毒,是药。”
“什么?!”司若懵了。
吴延寿叹了口气。
他刚才身上那种几乎在一瞬之间的好像年轻人一般的锐气,在那口气之后又悉数散尽了,眼底罕见地升起一点倦意:“你们年轻人应该已经不知道了,许多年前——大约是我三四十岁的时候,宁朝也起过一次人麻。”
“那时人麻比如今更可怕,百姓死伤无数,当年我正当年,同我的师傅一起出去游历,深感百姓不易。师傅决定,一定要研制出一味药来,平息此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