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峰不像她如此感性:“他不是什么都没有,只是看他想不想要。现在看来他并不想,一走了之连声招呼都不打。”
“可他要怎么打招呼,他不走该怎么办呢?”罗慧心想,他一进房间可能就会记起奶奶在那里睡过,一进灶台屋可能就记起奶奶给他生火做饭,“他拼命攒钱就是为了让奶奶住好房子,可是房子好了,没人住了,他曾经得到的和想得到的爱护,如今都成了他的痛苦……他怎么待得下去呢?”
“你不用替他辩解,如果他不能向前看,那他只会一直痛苦。”陈清峰发现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你忘了他怎么对你的?”
罗慧微怔:“他怎么对我了?”
“他把你扯倒在地,扶也不扶,你帮他忙前忙后,但他关键时候并不在意你。”
清峰替她打抱不平,罗慧却默然,随后否认:“不是的。”
“怎么不是,他再伤心也该有理智。”陈清峰想,傻子都知道这种时刻陪在身边的人有多难得,雷明不知道,或者说他知道,但不屑,就像不屑他爸和村里人想要帮忙的好意,而这只会阻碍别人靠近他。
罗慧听出他的不满,陈清峰却问:“如果你拦不住他,他打了罗阳又打了你,你还喜欢他吗?”
罗慧被后面两个字轻轻震了一下,不禁想起回来的车上她刚跟他承认自己对雷明的感情。可是物是人非,这两个字现在听起来如此遥远。
她长久沉默,而后把包放在腿上,低头愀然。这种时候还谈什么喜欢呢?他们的喜欢在生离死别面前太过单薄,太不值一提,她这几天甚至在想,如果他们没有恋爱,那雷明就不用陪她聊天、逛街,不用骑车接送,可以多花点精力陪奶奶……“你说他现在是不是也在后悔?”
“你把谈恋爱说得像是罪过。”陈清峰皱眉,“难道你后悔了?”
“我不知道。”罗慧掩面。
“能跨过去的。”陈清峰没想到她的思绪如此纷乱,“你别给自己加太多担子,也别再去想如果,我们想想以后,想想要是雷明回来,我们该怎么安慰他。”
“安慰有用吗?”
“有。”
他答得快,快得让罗慧心安。她艰难地扯扯嘴角:“谢谢你,清峰哥。”
清峰没答,目光在她清秀的脸上逡巡,他觉得雷明很幸运,如此粗鲁、孤僻、难以驯服,却能被罗慧深刻地喜欢。
夜色渐深,火车停靠入站,陈清峰调整姿势,往她那边挤了挤,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冰凉加静电,让他的心轻轻颤了下。
他看出她的失神:“你在想什么?”
罗慧在想:“我做过很多梦,但梦和现实不一样。梦里劳有所获,现实却求而不得。越想求富贵,越不得富贵,越想求圆满,越不得圆满……”她的声音怆然低柔,“大概是我太贪心了吧。”
陈清峰看着她微乱的鬓角、白皙而脆弱的脸庞,第一次明确感到自己被她深深吸引。
他靠在座椅上闭了闭眼睛,突然很想拥抱她。
他原应比雷明更早地拥抱她,不是吗?
原来,贪心的一直都是他。
雷明戴着黑白布条回了学校,旁边人一看就知道他家里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冒着风险来打听,也就没有多余的关心。班主任知道原委,见他面容消瘦,脸颊上的肉竟夸张地凹陷进去,便跟任课老师打好招呼,没在课上找他的麻烦。
再过两周就是期末,学生们一半担心考试,一半期待放假,又因为还有半年就要高考,担心和期待都变得具体而割裂。这天晚上,班主任照例去宿舍检查纪律,却见漆黑的走廊上有个人影。
他走过去:“怎么不睡?”
雷明声音还是哑着:“睡不着。”
“出去打工能睡,在学校反而睡不着了?别拿老师当傻子,你以为睁只眼闭只眼是对你好,不管你我反倒轻松。”班主任敲了一排房门,等里面的声音静下来,才轻声开口,“人活一世,多的是逆水行舟。”
“老师。”
“通校的学生多了,宿舍就空了,没朋友也没对头。”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进去睡吧,你还年轻,头顶的天塌不下来。”
雷明缩进简陋而湿冷的被窝,第一次冻得牙根打颤。他手脚僵硬,强迫自己睡去,想梦到奶奶却只梦到罗慧。
他梦到她在操场上跑步,瓦蓝瓦蓝的天空下,她穿着灰布短袖,不知疲倦地跑过一圈又一圈。他站在旁边看,然后越走越近,近到他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她的胳膊。原来他也在跑,这让他松了口气,而当他伸手,落入掌中的是她泫然欲泣的脸。
她沉默地哭,哭得他心痒、心疼,于黑暗中睁眼,才恍觉梦中的泪水沾湿了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