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盛默默记下此人,屈指于其砚台上虚敲一记,以示告诫,复踱回龙椅安坐。
日暮交卷,便是马不停蹄的封弥誊录,批阅考校。
锁院后,数批饱读诗书的读卷官轮流传阅,反复评析定级,而前十的试卷将呈送御览,由皇帝最终审定名次并御批前三甲。
按旧制,雍盛召集各部尚书重臣与枢密使,商议今次三甲花落谁家。
“两位会元的才学诸位有目共睹,这两篇文章作得当真是酣畅淋漓,各有千秋,实在难分伯仲。”雍盛挑出范臻与薛尘远的卷子,传诸众人,“诸卿都来议议,定何人为状元,何人为榜眼啊?”
大臣观遍,无不交口称赞。
“枢相以为谁更略胜一筹?”雍盛倾身,亲近地询问谢衡意见。
“回圣上,私以为一朝之状元,白马游街,琼林赐宴,御酒簪花,彼时他不光是天下学子之楷模,亦是我朝廷之门面,若轻易许给一跛足寒儒,先天残废不全,形容猥琐,终是不美。”谢衡语带讥嘲,其中恶意令人心惊。
当下有人笑呵呵打圆场:“薛尘远行动虽有些许不便,但长相尚算清秀,也不至于猥琐吧?”
“哼。”谢衡冷笑,“今年科举出了这么多幺蛾子,又是舞弊案,又是闹事补录,折腾来折腾去,最后选了个跛子出来当状元,莫不是要让内外耻笑,言我大雍人才凋敝,千挑万选凑不出个四肢健全之人,反推个残废折桂蟾宫?若果真如此,教天下读书人的颜面往哪里搁?又让圣上的颜面往哪里搁?”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雍盛气得捏皱了案上试卷,不动声色地笑:“枢相此虑,倒也有”
“圣上。”礼部尚书吴沛抢道,“枢相大人所言固然在理,但在微臣看来,若薛尘远此番果真能高中状元,不光不会堕了朝廷与圣上的颜面,反而能让万民敬仰,四海臣服。”
“哦?展开讲讲。”雍盛朝他投去赞赏的眼神。
受到鼓励,吴沛侃侃而谈:“敢问列位同僚,我朝创立之初,因何开科取士?”
或答:“自是为选贤举能,纳天下英才尽入吾主彀中。”
“说得好,何谓英才?”吴沛又问。
堂下各抒己见,众说纷纭。
“英才之论,古有五常五德,仁礼信义智,刚柔明畅贞,或有安民之志,或有治国之略,所见不同者众矣。”吴沛概括一番,话锋一转,图穷匕见,“至于相貌出身云云,依臣之见,倒是末节,美则锦上添花,不美亦无伤大雅。今若有跛儒中状元,岂不更能向百姓表明朝廷的决心,表明朝廷取士唯一看中的只腹中才华耳,摒除门第之见,更不以貌取人,如此既彰显我朝圣治公平,清明无私,又能扬圣上求贤若渴之美名,何乐而不为呢?”
“那依吴润玠所言,这状元若不给那姓薛的,本相即是那等囿于门第之见又以貌取人舍本逐末的俗物了?”谢衡斜眼发难。
“下官不敢。”吴沛忙躬身致歉,“枢相为朝廷颜面计,乃老成谋国之言,下官口无遮拦,班门弄斧,还请枢相莫怪。”
雍盛也帮着打哈哈:“同朝为臣,于事体上互有歧见也属平常,各有各的思虑罢了。二位爱卿的建言朕已知晓了,既如此难择,干脆唤他二人觐见,复行策问。枢相以为如何?”
“老臣以为,状元之位,并非定要在此二子中选其一不可。”谢衡却傲慢道。
第71章
当日雍盛回到晏清宫, 默默解下香囊,取出字条,展开平铺在案上。
谢折衣亦将自己一早写好的摊开。
只见两张并列字条上的三个人名竟一字不差, 分别是——向磐、薛尘远、范臻。
就连次序也一模一样。
二人会心一笑。
雍盛唉声叹气:“终究没能挣个状元回来,为夫倒是想输给你,允你搬回凤仪宫, 可惜天公不作美,偏留你在这里与朕空耗。”
谢折衣拆穿他道:“圣上一心要赢臣妾, 想必也没如何强挣, 枢相要为自家妻侄赚得这状元头衔,您呢, 巴不得拱手相让, 两下里存了一条心, 表面上虚情假意争上两句,一俟做足了戏, 怕是忙不迭从善如流。”
“冤枉。”雍盛辩说, “你是没见, 朕为那薛尘远不知说了多少好话。”
“岂不知你越是帮着他护着他,枢相就越不肯轻易点他做状元?明知薛尘远当不成这状元, 却还要勉力替他争取, 如此吃力不讨好,圣上的心思也不难猜。”
“哦?”雍盛笑眯眯的,“你倒是说说看。”
“一为教天下臣民知晓, 谢衡专权欺主举贤唯亲, 乃国之大蠹。二为笼络薛范,好教二人视谢衡为仇雠而视你作伯乐,日后必定忠心耿耿誓死报效。三为效郑伯克段于鄢, 如此对谢衡听之任之,亲之厚之,养得他骄横跋扈声名狼藉,彼时再顺势出手,便是众望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