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持心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用法器偷偷瞒过看守禁地的前辈。
由于年月太久远,她如今已不记得在里面发生了何事,只记得当时老爹慌张无比地冲进来,赶在凶兽咬住她头颅前一刻,一袖子将其扇得灰飞烟灭。
讲堂的老师、试炼地的守山人、门派巡逻的弟子纷纷出动,皆吓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即便闹得如此惊险,瑶光明依旧未曾斥责她一句,反而在听到她说起私闯禁地的理由时,表情复杂的僵硬许久。
在这之后他将门派庶务全权交由霁晴云处理,自己则毫无征兆地封山闭关了。
瑶持心那会儿每天都去青龙峰的落云湖外站着等他,等了一日又一日。
等到第二年,她长高了长大了,落云湖的封禁也终于迎来了解除的时刻。
看见山洞口逆光而来的模糊人影,她想也不想就冲上去。
高挑的大师姐抱住了一具圆滚滚的躯体。
瑶光明胖成了颗大圆球。
清露盈盈的夜晚,明月悬在湖畔上方,微漾的水面一片粼粼波光,像洒了大把碎星子。
食盒里的油煎芋头吃了快一半,果酒倒是已经见底。
秋千架吱呀吱呀地悠悠荡着。
瑶持心枕在老父亲矮胖的肩头,看着眼前的湖泊随摆动的秋千忽远忽近。
她昔年手足无措地问瑶光明,怎么一进一出就变成了以前的两倍宽,个头还缩小了不少。
彼时老头子乐呵呵地捋着长须,说是闭关期间心无挂碍,吃得多睡得香,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养胖了。
瑶持心曾信以为真。
然而这话哄哄两百年前的大师姐还成,她现在到底修了几百年的道,哪怕修得不怎么样,至少也该知晓,修士是没有那么容易“吃胖”的。
许多事她隐隐约约有过一些猜测。
“爹。”
“诶。”
瑶持心垂目看着老父亲握着她的那只白胖的手,很安静地问:
“你当初是为什么形貌突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是不是,跟我那次闯祸有关系啊?”
瑶光明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当然不是。”
他拍拍她的手背,这是年幼时习惯性安慰她的动作,“爹爹自己修行走了岔,凌绝顶嘛,劫难重重,不是那么容易能成的事,有些意外也不奇怪。”
“你看天底下那么多人为了飞升死的死,伤的伤,爹不过是胖了点,很划算了。”
老头子打着哈哈,“再说了,咱们家不是有你吗?”
瑶光明一歪头,贴着女儿的发髻,一下一下拍着她的手,“我闺女貌美如花就行啦,爹爹难看就难看吧。”
饶是如此,瑶持心依旧忍不住轻轻颓丧道:“我天资这么普通,是不是挺让你失望的?明明你是当世第一,可我却这么愚钝……”
“难道是我娘的缘故吗?”
母亲生下她没多久便病逝,只听说也是位修士,既然寂寂无名,想必境界不会太高。
“不能这样说。”瑶光明一本正经地纠正,“一个人聪慧与否,成功与否也不全取决于他的出身,老爹的双亲还是个普通人呢。”
“谁都想生下来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但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只因你在仙门,人才济济之处,才会显得自己很愚笨。”
“咱们持心已经很厉害了。”
秋千架上父女俩依偎着慢悠悠地说话。
瑶持心就听老父亲嗓音悠远地说道:“想起你小时候还只有这么点大……连座椅都爬不上来,爹想抱你上去,你还倔着不让呢。”
他眼角边挂着笑,“如今一晃眼,比爹长得还高了。”
“真的?”她闻言抬头好奇,“比老爹以前的以前,还要高吗?”
“还要高。”
瑶光明搂着她应道。
“其实什么修为、境界、名声啊,前途啊,爹都不在乎。”
藤萝包裹着的秋千绳索摇晃得“嘎吱嘎吱”作响。
他说:“爹只希望你能长寿,活得久一点。”
“高高兴兴的。”
……
落云湖下未眠的游鱼窜出水面一跃而过,刚好将投在湖中心的月影搅动得摇摇欲坠。
今夜是个满月之夜。
黑袍罩顶的瑶光灭在仙山脚下举目仰望,巍峨的瑶光直插云霄,镇山大阵安静有序地滚动着灵气。
抛开上次不提,他离开这个从小把自己养大的地方已近千年。
瑶光明当了多久的掌门,他就做了多久的丧家之犬。
时至今日,他仍觉得老天不公。
在得知瑶光明凌绝顶后,这念头便愈发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