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那时,他还没忘记安她的心,通篇里有好多个抱歉和对不起。
写他从前的身份,他隐瞒的理由,以及他为什么要离开——
“我没想过瞒你。”
墨迹在此处顿了许久,仿佛是因落笔之人反复犹豫。
“但我自己的来历……我说不出口,说出来,你就不止是介意,那么简单了……”
瑶持心看到这里,忽然就明白当日在仙市长街上他为何会有此一问。
——“师姐……很讨厌邪修吗?”
她想起野林子里遭遇邪祟时,奚临一系列反常的表现,想起那块谁都束手无策,偏他不动声色拿到的乌骨。
他是因为我才暴露的……
这个念头后知后觉地在她潜意识里生根发芽。
如果不是我一定要穷奇遗骸,他不至于被雍和的人发现。
她瞬间内疚极了,掌心顺着眉眼用力捂了一下,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竟然怀疑过他。
我怎么可以怀疑他啊……
瑶持心忽然越想越伤心,捏着信纸的手一并掩上脸颊,呜咽地哭出声来。
然而房内也再没有别人。
她只好对着桌上通明的烛灯含糊不清地自责道:“元老,我害死他了。”
“奚临要是因为替我扛下那一掌有个什么好歹,怎么办啊……”
她捂着脸满手湿意地“呜呜”道:“我为什么要说自己‘最讨厌邪修了’,他听完会怎么想,他肯定难过死了。”
摆在面前的灯台被她这毫无仪态章法的哭声弄得无所适从,连光都放得柔和了许多。
这封信应该是写于离开仙市之前,奚临那个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回去的打算。
书信的末尾处,青年的笔锋分明板正了不少,似乎是一笔一划,一字一顿。
隔着单薄的纸与墨,小心翼翼又带着期盼地问她:
“我欠着人家一笔账,这次一走,大概是要等了结一切才得脱身了。”
“届时,若我再来仙山寻师姐……”
“师姐可以见我一面吗?”
像是连日来的情绪决堤般冲口而出,她坐在桌边宣泄了一场,而后闭目扬起头,深深一吸气,将所有未尽的喜怒哀乐全数平复了下去。
再睁眼,瑶持心的目光无端锐利了不少,下定决心似的。
她重新打开须弥境,将这些年零零散散积攒的灵石和珍稀物品,一口气都找了出来,一股脑地往里面塞。
瑶光明今日没有在小湖畔打坐修炼,反而留在了青龙峰的大殿内。
他身边的大弟子安安静静出现时,老僧入定的掌门依旧阖目未动,周身的气场却降下三分,示意他但说无妨。
“掌门,师姐偷偷通过流云渡的法阵传送出山了。”
瑶光明似乎并不很惊讶:“她一个人?”
“一个人。”大弟子回道,“还带走了一批价值不菲的天材地宝。”
说完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口问,“可要弟子带人立刻将她追回来?”
端坐在上的老父亲悠悠开眼,神情中只有无奈,他深感头疼地低低一叹。
“不用了,她是真的喜欢,就让她去吧。”
小丫头稀里糊涂活了两百年,好不容易有个钟情之人,又何必让她难过呢。
对于瑶持心,他一直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能满足就满足,尽量不伤她的心。
大弟子知道掌门遇上和师姐有关的事向来毫无原则,只好见怪不怪了:“但是她孤身在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瑶光明不紧不慢,“没事,我自有主张。”
*
雍和神宫内,日前浩浩荡荡出门打架的妖魔鬼怪们十分意外地提早回府了。
奚临是用整副灵骨替瑶持心挨了那记险些致命的杀招,虽然不知出手的是何人,可修为绝对不低。
他回到古城时,已经站不太稳,体内失控的煞气一茬接着一茬往外冒。
明夷立刻吩咐下去,所有闲杂人等退避至三进院之外,又叫赶紧请蛊师过来。
邪修和仙门不同,没有正经的丹道,丹道初期大多柔弱,不擅斗法,且十分需要耐心磨砺,所以邪祟们不修医理,只修毒术。
奚临是与煞气相伴相生的体质,他一旦虚弱,那些黑烟也跟着找不着北,颇有走火入魔之象,三名蛊师并一个明夷,一时半刻居然压不下去。
撑着扇子青筋凸起的雍和主人眼见他脖颈上裸露的肌肤一阵红一阵白,暗青色的鳞片逐渐爬上了耳根。
奚临瞳孔腥红而狰狞地攥紧五指,好一会儿才喘息着闭上眼睛。
刚替他平复好了身体,这才过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