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白石秋而言是莫大的耻辱,对白家更是雪上加霜。
气数将尽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一夜之间,白姓成了北晋的笑柄,晋人嘴脸刻薄,宗门落井下石,全族上下一片惨淡晦暗,走在外面都抬不起头来。
白石秋不得不退隐回姑妄洲,百年以来修为全无寸进,眼看着是要废了。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白燕行降生在了已然穷途末路的白家。
他来得太及时,及时得简直像上苍的一场恩赐。
当最年长的老前辈测出其根骨时,瞬间大惊失色,这不止是在白家,恐怕纵观天下,也是几百年难遇的天资。
盼了几代人,终于盼来了一个旷世奇才的好苗子。
整个家族喜出望外,看到他,就像看到白氏重回巅峰的希望。
因此在白燕行的童年里,听得最多的就是长辈们回忆昔年白家的无限风光,谈起那艳阳天一样的白氏岁月。
“燕行,”所有人都对他说,“如今你是唯一的指望了。”
“你一定要替白家挣个前程。”
白燕行没有见过所谓家族的辉煌。
从睁开眼来到人世,看到的就只有一个外强中干的白家山庄。
他还不明白长辈口中的“挣一个前程”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全族人都在期待他练剑,期盼他变得天下无双。
成为强者的理念就那么茫然且深刻地扎根在他年幼的意识里,既清晰又模糊。
白燕行三岁开始学剑,自提剑的那一刻起,他每日的成果,一招一式的进展都被无数族中的老前辈们关注着。
那座单独为他准备的小院好似一个四方的囚笼。
他在一道道凝重地注视之中,每个姿势,每个动作宛如都牵连着白家千年的兴衰存亡。
练得好时,视线是欣慰的,若一旦有纰漏,满场便一片冷肃。
寒栗彻骨的气氛能活生生地将他就地绞杀。
他的童年压在沉重的家族厚望下,没一天过得清闲。
唯一能让他放松的,就只剩每日和兄长一起切磋的时间。
那会儿,族中基本没有适龄的孩子可以陪着过招,同辈里仅一个比他大十岁的长兄。
白逢山是白石秋的长子。
在白燕行出生之前,他曾是白石秋全力栽培以继承下一任家主的人,只可惜不怎么争气,练了七八年的剑依旧无甚长进。
自从有了弟弟,父亲便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次子身上,再没给过他半个眼神。
很多年以后,白燕行在玄门大比上一鸣惊人,回忆起往事,发现兄长竟从未埋怨或憎恨过自己。
印象中,白逢山是个敦厚温良的人,他爱笑,这一点和父亲大不相同,倒更像母亲一些。
哥哥不善言辞,有些笨拙,做错事会挠头笑,高兴也笑,不高兴也会笑,成日里乐呵呵的,为此颇不招白石秋的待见,没少挨骂。
或许因为天资愚钝,白逢山在父亲面前总是卑微许多。
好像没生个顶级根骨出来很对不起他似的。
白燕行从小到大没什么玩伴,长辈们除了督促他习武练剑,就是埋头读书,而白石秋对他的严厉更苛刻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在筑基之前,没见父亲有过一次笑脸,他似乎一直忧心忡忡,一直心事重重。
仿佛松懈一点就会让白家陷入万劫不复。
白燕行那时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太需要有个人来陪自己了,哪怕只说说话也好。
故而即便长兄年长他许多,对他的依赖也大大超出了旁人。
幼年时,白逢山近乎充当了爹、娘并大哥的三重身份,陪他练剑、读书、游戏,是他可以放心大胆哭鼻涕和撒娇的对象。
大哥不会忧虑掉眼泪是否影响他成为一个雷厉风行的剑修,不会担心撒娇是否阻碍他的将来的本命剑叱咤风云。
他常背着他夜里偷偷进后山掏鸟窝,又在他闯祸时把罪责全部扛下,或是打开自己私藏起来的糖果匣子,让弟弟挑自己喜欢的吃。
白燕行能够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做一个半点也不符合天降紫微星气质的毛头小子。
可以说,他是由兄长一手带大的。
和白逢山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母亲的还要多。
长兄对青色情有独钟,成日里衣服穿青绿,袍子是葱绿,连发带也绿油油。
他向昔年对于美丑认知暂未定型的白燕行一本正经地解释:“青色鲜亮又不失庄重,是一种极其高级的颜色。
“人们提起草木青青就联想到春日,春乃四季之首,草木又有春风吹又生之意。”
“绿色寓意好,生机勃勃,这是祝福,等燕行以后成亲了,哥给你亲手打一对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