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对他,可能谈不上爱。”苏青瑶摇头。“他很笨,说好听点是重感情,明知贺医生是那个,自己是奉系的人,但还是要拉着他跑……只是——我、我至少他那里有存在感,我也想叫人在乎我。 那你呢,你爱我吗?志怀,四年了,今年是第五年,我们马上要离婚了,我要进监狱了,我依旧不敢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够了!你现在一口一个我不爱你,纯粹是为了给自己开脱!你到现在了都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错吗?”徐志怀冷冷道。“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不爱你,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跟于锦铭眉来眼去,不会在冒着炮火还带你去看医生,更不会……来这里。”
香烟在指尖颤抖,他吸气,凑到唇边,猩红的火点猝然发亮。
苏青瑶,难道在你眼里,我不会受伤吗?徐志怀险些要质问他,但自尊不容许他说出口,显得太窝囊。于是他反复地劝说自己,这个女人不值得,她轻佻、愚蠢、肤浅,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他是看走了眼,这一切都只是个错误。
“所以都是假的吗?你对我,我们——”一团烟雾吐出,模糊了男人的面容。
他的嗓音低缓,显出些许孱弱。
苏青瑶太清楚徐志怀未出口的话是什么。
他想问:我们的四年婚姻、所组建的家庭、曾经说过的那些话……都是你的逢场作戏?
不是,苏青瑶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如果都是假的,她又怎么会让自己落到现在这般田地?她大可以当个称心称职的结婚员,大把地花丈夫的钱,去拍卖行买最昂贵的珠宝,穿梭在社交场上,日日醉生梦死。
而不是当了他四年的妻子,连捐给东北义勇军的钱都要一块钱一块钱攒。
她是真的爱过他。
但太迟了。
这些话都来得太迟了……
过多的悲伤一涌而上,堵在她的嗓子眼。苏青瑶心跳得厉害,近乎要窒息似的,她匍匐在他跟前,只颤抖地摇头、咳嗽,要把心肝脾肺全吐出来一般,她嘴唇颤动,没能说出话。
“行。”他冷笑,哼出一声短促的鼻音,侧身往门外去。
苏青瑶并没有力气追。
她瘫坐在地,手臂搭在濡湿的稻草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呼吸。
男人几步行到门关,出了门,又止步。
门外昏暗的煤油灯光刻刀般将他的身影裁下。
他冷冷一笑,自嘲且轻蔑地开口:“苏青瑶,你我夫妻四载,原是我误你青春。”
说完,弹了烟灰,拂袖而去。
第一百章 此身终将何处去 (下)
徐志怀一口气走到拘留所的大门前,天黢黑,一粒星子也无,十足的闷人。乌亮的别克轿车停在门前的梧桐树下,大抵是瞧见雇主出来,司机冷不然发动引擎。
轰轰几声,轿车笔直地掷出两道光柱,贯穿胸膛 。徐志怀下意识眯起眼,摸出烟盒,又点上一支。他浸泡在乳白色的光晕内,一连抽了好几口,意图压下心口那股空捞捞的滋味,可越抽越不顶用,反倒叫手脚虚软。
罢了,男人朝前丢掉还剩大半截的香烟,踩灭它。
他上车,汽车发动,行道两侧的路灯一段有一段无,眼前也一阵明一阵暗。忽而大片树叶的虚影袭来,拓印在他高耸的颧骨,原是开进了租界,两侧的路灯与霓虹灯连绵不绝。
离魂似的回了家。
佣人讲家里来客人。
徐志怀脱去大衣,进了客厅,见到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右手拿着倒威士忌的酒杯,正嬉皮笑脸逗着小阿七的男人,愣了愣。
“你怎么来了,有事?”徐志怀问。
“徐霜月,你三年没见老朋友,见面第一句就这个?”张文景耸肩。“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徐志怀没吭声,只狐疑地盯着他。
和沈从之一样,张文景也是徐志怀在南洋大学的老朋友。他是上海人,父亲是银行家,毕业后直接去了交通部路政司,干了四五年,后来一路升到交通部次长,又被调任,去了行政院当秘书长。当年徐志怀结婚,他与沈从之一起来婚宴,坐同一桌。
张文景仍笑着,指一下对面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听说于家那个混血小少爷,跟间谍扯上关系,被调查科抓走了。”男人语调偏高,前后鼻音不分,听起来滑溜溜的,极容易脱手。“我还听说,有个女人跟他一起被抓。”
“有话直说。”徐志怀也翘起腿,两手交握放在膝前。
“我可是在关心你。”张文景懒懒道。“于锦城早我一步出发,现在估计已经到调查科了。有他在,混血小少爷估计能保下来,毕竟他于家也是真刀实枪拼出来的家底,多少要给点面子……怎么样?要不要我趁乱再去参他们一本?”